傍晚的时候,束鹤轩走进束家的大宅,这里张灯结彩,宅子里面的装修是暴发户式粗暴的审美,流光溢彩的大黄金色。
在欧式的客厅里,地上铺着褐红色的地毯,大厅来了七八个亲戚,多是中年人,他们眉眼愚蠢,高声叫嚷,将暴发户的嘴角发挥得一览无遗。
束鹤轩在餐桌的次首落座,毫无疑问,这场聚会是对他的一次审判,这些人皆心怀鬼胎,看着他的眼神只是在想他身上还有哪块皮可以剥下来。
束鹤轩在格格不入的氛围了用着餐,等待太太主持真正的聚会,让他一一收拾亲戚们的烂摊子,然而束鹤轩这次并不想多加援手。
直到用餐结束了,太太都没有露面,束鹤轩思疑家里和亲戚无休止的周旋会有淡化的一天的时候?被请上二楼的时候他还觉得颇有蹊跷,在看见束戚梅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被狠狠摆了一道。
束鹤轩看见束戚梅的装扮,大脑像被人狠狠击打了一下,几乎是一瞬间,他脖子变红,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吼道:“你为什么要穿这样的装束?”
旗袍,风情万种的琵琶襟,长到大腿的裙摆,这在一个半老徐娘的身上显得不伦不类但已经足够让束鹤轩回想起某些回忆了。
束戚梅冷笑:“怎么了,我穿个旗袍让你想起什么?”
束鹤轩低吼说:“你明明知道她也……”
话到嘴边他却说不出来,像人逼临一个深渊却不敢凝视深渊。
束戚梅说:“原来你还记得啊,我以为你都忘了,忘了感恩和负罪!”
束贺梅的尖喝声完成了对束鹤轩的审判,将他钉在铁钩淋淋的十字架上。
记忆里穿着旗袍的女人风华正茂,和束戚媚略略相似的五官是一脸慈爱,束鹤轩心如刀绞,而他同时发现晚餐里面居然糅合了鱼肉,不知是汤底还是丸子,他过敏时浑身红点,脑袋迟钝,情绪像是烧开的白水,沸来滚去。
束鹤轩将车开得飞快,而且理智大有离弦之势。
是的,他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负罪,他的罪孽就像是贝类与生俱来的重壳。
不用次次来他面前刻意提醒!他从来没有大口呼吸畅快过完一天。
束鹤轩满眼猩红,血液像是滚滚岩浆,整个人的体温达到最高点,他的车轮撞飞了一个路障,可是他浑然不知,接着又向着栏杆冲去,就在一切都无可挽回的时候,他眼前一阵白障,听到一声尖锐的尖叫,这声尖叫颤栗了他的灵魂。
一声少年的尖叫夺回他几分理智,他看见眼前的方向盘,又是一阵巨大的震撼。
他开的是他最钟爱的宾利!
这三分理智足以让束鹤轩当机立断做出最快判断,打转方向盘而且快速降档刹车,从4档降低到1档,一踩到底。
车子像是一匹被人勒住缰绳的快马,巨大的前挫力让束鹤轩整个人扑到方向盘上,然而因为他刹车刹得好,车子没有收到损害,空气气囊也没有弹出来。
即使这样,束鹤轩还是撞得头昏脑涨,他从无尽的后怕惊醒,车子怎么样了?!
束鹤轩连忙抬头,不顾自己是否安全,只见宾利浑身都在颤抖,分不清是因为剧烈使用发动机还是因为害怕。
它这瑟瑟发抖的样子在束鹤轩看来,简直像是一个被吓到哭不出来的宝宝!
束鹤轩一阵后怕,竟忘了自己为何飙车:“怎么是你?我不知道是你,你不是回去了吗?我要知道是你的话,我不会……”
束鹤轩生平第一次感到束手无策,原本应该回云天别墅的宾利却在他面前,而且差点被它撞向围栏。
他不知道宾利怎么会在他身边,他明明打的是汽车保养中心的电话。
不是不是他在做梦,就是柴裁没把它送回去。
束鹤轩快速拨打柴裁的手机,没多久就接通了,柴裁那边还有洗澡水和音乐的声音,柴裁愉悦说:“喂~老板。”
束鹤轩忍着颤声说:“你没把宾利送回云天吗?”
柴裁像是在泡澡,拍了一下水面说:“老板,我把车子送去保养中心了,你的车子不是都在那边保养吗?你看我是不是很机灵了,把你的爱车也送过去了。”
柴裁以为束鹤轩会夸赞他,没想到束鹤轩脸色一变,低吼道:“谁让你擅作主张!”
他的口吻实在严厉,柴裁一愣,浑身发冷,不敢动弹,“我……”
束鹤轩继续发脾气:“不要做我没让你做的事,要是宾利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找你算账。”
束鹤轩自己差点出了事故,可是却不把自己的事情当一回事,只记得宾利差点撞坏了。
他挂了电话,转而又细细检查起车子来。
宾利已经抛锚,刚才还有灯光胡乱闪动,现在其他设置已经彻底安静停息了。
束鹤轩试图启动它,然而打不动车子,他开始有点急了。
“抱歉,你没事吧?怎么打不动了?你哪里损伤了吗?”
束鹤轩下车观察车子的状态,除了车轮拖出两条明线可怕的轨迹外,车子没有其他损伤,但刚才也是惊魄一刻了,围栏外是山谷,如果撞断了围栏翻出去,车子肯定凶多吉少。
束鹤轩想到刚才那一声少年的尖叫,那也许只是车轮发出的刹车声,也许只是发动机发出的异响,但那道声音就想是一道天启,让束鹤轩惊醒,如果只是自己湮灭,觉得还没什么,可是不想带着车辆一起,生平第一次,对父母之外感觉到了懊悔,这种懊悔却像是怜惜。
束鹤轩对着车辆的前部抚摸了又抚摸,过敏的狂热褪去,他回到车内,坐在驾驶座上,安静了半晌。
云苞眼泪汪汪地恢复意识,像是终于连上了中频的波段。
刚才真是吓死它了,它以为会撞上围栏。
它早就觉得束鹤轩不对劲,每次他接到那个人的电话情绪就不对劲,这次更是不管不顾,或许在他心里,暴烈的情绪早已支配了一切,他听不到别的声音。
它看到束鹤轩手肘抵在方向盘上,像是不能从巨大的情绪从拔出,他持续地沉沦,在那个别人都窥视不到的世界。
接着他的脸颊微微动了动,他的下巴俯低,他做了一个动作,他亲吻了方向盘。
云苞大吃一惊,心里又连连泛起涟漪。
他为什么突然亲吻方向盘,他这样吻了方向盘,就好像,
就好像吻在它的额头上一样。
云苞惊疑不定,束鹤轩嘴唇柔软的触感传到了云苞的触觉神经,束鹤轩用大手抚摸着方向盘的每一个角落,他喃喃:“你又救了我一命。”
束鹤轩好像没有云苞想的那么沉郁,他狂暴的情绪安定下来了。
束鹤轩拿出湿纸巾,擦了擦车子的方向盘,擦了擦车子的中央控制台,擦了擦车子点火开关,他细致的动作,就好像在擦一位少年布满泪痕的脏脸一样。
云苞眼底的水雾又浮了上来。
束鹤轩抚摸它的方向盘,就像抚摸它的头发,他在车厢里安静地动作,手心带着温热的触感,他的视线没有焦距,却对着空气说:“有时候,我感觉你能理解我。”
这样的呢喃,就像是他心底开出的一朵冰冷的花,心如冰川的人,也是会开出花苞的。
*
束鹤轩把宾利开回云天。
这次车子可以打着了,束鹤轩开的缓慢,四平八稳的,像是被路边的叶子蹭到一样。
他不会再开快车了。
心底又牵挂的人,舍不得开太快的速度。
束鹤轩回去后,洗漱后想起了什么,给柴裁打电话。
宽阔的性冷淡北欧风主卧里,束鹤轩穿着黑色的浴袍,坐在银灰色的沙发上拨通了柴裁的号码。
柴裁正因为老板先前的一通责骂心底七上八下,想着要不要上门赔礼哭跪,老板又打电话过来,他一个机灵从单人沙发上跳起来。
柴裁抱着手机做拜佛的手势:“不是来骂我的不是来骂我的,天呐,我要做点什么才能不让老板生气。”
他战战兢兢接通电话:“老板。”
束鹤轩说:“忙吗?”
柴裁立刻说:“不忙不忙。”
他又改口说:“忙,忙,老板,我在自我检讨了。”
束鹤轩不理会他哭丧一般的语调,他夹着手机看平板说:“想交给你一样事。”
柴裁说:“老板立刻吩咐。”
只要不是骂他就行,太吓人了!
束鹤轩说:“帮我找一些短途的度假地点。”
柴裁说:“噢,老板要出去度假吗?”
束鹤轩说:“短一点的,当天来回,最高全程在公路上。”
柴裁说:“老板要去兜风吗?”
束鹤轩变相承认:“景色要好一点。”
柴裁说:“包在我身上,不过老板,你是自己去吗?”
束鹤轩说:“不是。”
柴裁说:“你有同伴?等等,你特意打电话过来。”
一瞬间,一股巨大的喜悦浮上柴裁的心头,他感动道:“老板,没想到你是这么大度的人,哪怕刚才你骂了我一顿,可是一想到要去度假,你还是……”
束鹤轩认为有必要让他了解他的规划:“我和宾利一起去。”
柴裁说:“确实,我们是需要一辆车,你和宾利一起去,你,啊?”
柴裁的思路终于捋直,他几乎是不可思议叫嚷起来:“你和宾利一起去,你去度假,你和车一起度假?”
束鹤轩反问:“有什么意见吗?”
柴裁冷漠说:“没有!”
柴裁撇撇嘴酸气说:“算了,有些人喜欢猫还把财产继承给它们呢。”
柴裁只是吐槽一句,没想到束鹤轩却想起了某些人某些事情,他嗤哼一声冷笑:“也不是不可以。”
柴裁傻眼宕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