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陳熠要走。
“.……你去哪?”
“离开。”
“离开?呵…”秦沐琛瘫坐在沙发上,望着他的背影嗤笑,“离了我,你还能去哪?”
回应他的却只有关门声。
钟陳熠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拎着不大的行李,有些恍惚。
他不能直接住饭店,会被人认出来,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秦沐琛说的对,他能去哪?
在这个世上除了他,自己只剩下一个还算熟的人,于是他拨通了江豪奢的电话。
他缓缓地、漫无目的地在人群中穿行,像是一枚格格不入的黑键。
“……我又没有家了。”
烦躁。
很烦躁。
一瞬间的痛快和释然过后,是无休无止的烦躁和空虚。
他未曾想过钟陳熠在自己心里的份量原来这么重。
而对方就这么毫无留恋的走了?
果然啊,自己在他心里充其量只是个替身、投影,是个能帮他扮演好“爱人”这一角色的人而已。
就像自己从未爱过他一样,对方也从来没爱过自己吧。
钟陳熠这个骗子。
可为什么心脏会这么难受。
他想一定是因为自己无法接受被蒙骗的事实。
……但又不尽然。
他的脑子很疼,好像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真可笑。
钟陳熠才刚走没多久,他就已经开始想他了。
只是不习惯而已吧,他自我催眠着,独自回到了两个人的卧室。
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将近一个月没有在睡醒后第一眼就看到钟陳熠的脸,家里空空荡荡,还维持着他走之前的样子,但感觉已经不像个家了。
房间中央的挂历还停留在那天的日期,失去主人悉心翻动的它仿佛已经被时间遗忘。
钟陳熠去哪了?过得好不好?不会已经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了吧?
要不要找他道歉?可对方根本就不会原谅他吧。
“琛哥哥?…….沐琛哥!”
这已经是他第不知道多少次走神了,对面的女人明显有些不满,蹙着眉嗔怒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哦…抱歉岑小姐,你刚刚说什么?”秦沐琛依旧心不在焉的,并没有正眼看她。
似乎是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惹恼了,岑金莲撅了撅嘴:“我说秦先生,您不在乎名声我还在乎呢,现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指名道姓说你偷了钟陳熠的歌,你真不打算澄清吗?”
“都是造谣而已,又没有证据。”
“不是的!有个叫江豪奢的知情人士实名出示了证据……你看!”
“江豪奢?”听到这个名字,秦沐琛目光一凛,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只有逢年过节时慰问几句,而且他也从未和对方说过这种事…他怎么会突然背刺自己?
接过那所谓的“证据”一看,是两张手稿,一张他认识,是他随意摆在桌上的半成品,另一张泛着黄,字体和他的一模一样。
不,准确来说是他的字体和那张泛黄的手稿一模一样,音符的尾端都带着漂亮的花体弯钩。
——那应该是钟陳熠以前的手稿。
自从他求钟陳熠教他这样的字体后,他便一直沿用至今,没想到…现在被拿来做了文章。
“琛哥哥,你可是要娶我的人,我不希望你的名声被这样污蔑,只要你发话,我爹一定能处理好——“
秦沐琛打断了娇滴滴作态的岑金莲:“岑小姐,我想我已经明确表示过了,我不会和你结婚。”
岑金莲的脸红了又白,气急败坏地跺脚:“不求我们家,难道你要去让他给你作证?你们不是都吵架了嘛!”
秦沐琛蹙眉:“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吵架了?”
“我、我爹告诉我的!”
秦沐琛站起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岑小姐,我的确是有求于你们家,但绝不会背叛我的先生在外面娶女人,也不想和你们家攀上关系,明白吗?”
说完,他不顾身后破防的岑金莲,转身就走。
他还有更亟待思考的问题。
比如为什么江豪奢能拍到自己桌子上的手稿,难道他到过自己家?还是说……是钟陳熠给他的。
又为什么要突然背刺自己?是因为……钟陳熠跟他说了什么吗?
想到这里,秦沐琛有些烦躁,他为了钟陳熠拒绝那么好的机缘,那个人却在背后给他使绊子。
但他内心深处又觉得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所以他直接打了电话。
打到第十次的时候,对方终于接听了。
“.……喂?”
听到熟悉的声音的那一刻,秦沐琛一直急躁狂跳的心脏突然平和下来。
“你在哪?”
“有事吗。”似乎又回到了初遇时那样冷淡的语气。
秦沐琛深吸了一口气:“你在报复我吗?”
对方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重复道:“报复?”
秦沐琛只感觉自己的心又突突律动不齐:“你让江豪奢发那些东西,不是报复是什么?”对面沉默了,片刻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电脑开机的声音。
知道他在做什么,秦沐琛耐心等着。
“……我不知道这件事。”
不知是不是松了一口气,秦沐琛感觉心里没那么不上不下空落落的难受了。
“见一面吧。”他得寸进尺。
钟陳熠又沉默了。
看不到脸,他不知道现在的钟陳熠在想些什么。
不过就算见到了,他大概也捉摸不透现在这个“并不爱他”的钟陳熠的想法了吧。
他甚至很难想象对方不爱自己的样子。
毕竟长久以来,他都是那个沐浴在醒目的爱中长大的孩子。
他才是被哺方。
“.……好。”
一个字,秦沐琛的心安定了下来。
“在家吧,我等你。”
“现在?”
“多久都等。”
对面短促的“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秦沐琛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他应该用电话亭打的,这样说不定第一次铃响,对方就接听了。
不过他闹闹脾气也好,他应该闹脾气的。
钟陳熠先给江豪奢打去了电话。
“把稿子撤了。”他说。
“为什么?”江豪奢情绪激动,“不要再犯傻了钟陳熠,这是你为自己辩白的唯一机会!”
“我告诉你那些事,不是想要你这么做的。”钟陳熠的声线一如既往的平稳,只有拿着电话的右手微微发颤。
“我告诉你,我不撤!这是该他的,你要是敢替他说话,咱俩这几十年的交情就白瞎了吧!”
又是沉默,钟陳熠的手颤抖的更厉害了。
他握住自己的右手,以防传出的声音颤动,嗓音干涩道:“……他要是提,我不会拒绝的。”
“你!”江豪奢气急,“你这个傻子!”
他气的想摔电话,吼道:“得!我算是知道了,你俩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以后你们的事,我江豪奢绝不再管!”
“啪!”电话挂断了。
钟陳熠坐在原地,深深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他想通了。
好几天前就想通了。
真可笑,他在最绝望的时侯,想的竟然不是该如何永远离开对方。
而是对方如何请求,自己才该原谅。
——他爱着秦沐琛。
不是爱着一个创造出来的影子,而是真实的、鲜活的秦沐琛。
那个并不完美的恋人。
他虚伪、自私,但又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温暖。
再没有人能在冬天时,手也烫的像个火炉了。
是从哪一刻起爱上的他呢?明明本来只是想创造一个“爱人”的身份,却在不知不觉间沦陷了进去。
是那年冬天他笑着牵住他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还是某年初春他隔着花海朝他招手?亦或是很多年前夏末的那场演唱会上的“我爱你”?或者是很多个秋日里他递来揣了一路的烤红薯?
——也许更早。
也许就在初遇时,他蹲在落了墙皮的窗台上,朝他伸出那只盛满阳光的手。
他还是不懂爱,但他刻骨地意识到自己深爱着秦沐琛。
意识到的那一刻,是通身彻骨的寒冷,欲死的绝望。
现在他一无所有了。
所以当他敲开门,站在曾经的爱人,也是现在的爱人面前时,他只感到无处遁形。
——他又做了一回疯子。
秦沐琛替他关了门,拖鞋早就摆好了,厨房里还炖了新鲜的鸡汤。
他穿着围裙,笑的一如既往:“回来啦?先洗个手,喝点鸡汤暖暖胃。”
钟陳熠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从前的那个家。
这个人惯是会伪装的…而他偏偏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地沉溺在温柔乡中。
他坐在桌前,看着眼前的男人忙前忙后地端碗盛汤,娴熟地吹凉试温,又蹙眉道:“手生了…好像有点淡,我去再加点盐。”
“不用,”他拉住对方,“这样就好。”
“……好。”秦沐琛于是坐下来,撑着下巴看他小口啜汤。
“想说什么就说吧。”钟陳熠垂着眼开口。
“呃…那个、对不起。”他还是拿道歉做了开场白。
果然,对方没有接话,他就继续道:“我那天……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对不起,还有骗了你这么久,对不起。”
“说了很伤人的话……对不起。”
“可你说的是真心话吧。”钟陳熠终于有了反应,淡淡道。
“是……也不是,不全是,”秦沐琛又给他拿了瓶牛奶,拧开瓶盖,“我后来又想了想,自己对你也并不全是那种利用关系……”
他抬起眼,却发现钟陳熠也在看着他,脸色带着疲惫。
“有爱吗?”他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秦沐琛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白,但又在下一瞬释然了。
是啊,他还是那个钟陳熠。
“我不知道,但你离开后,我的心是会痛的。”再没有那层需要维护的秘密,秦沐琛也坦诚了许多,轻松了许多。
「足够了」,钟陳熠在心里默默想着。
可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能够轻易表达出爱,只是道:“你找我……还有别的事吧。”
“.……嗯,”秦沐琛没有选择隐瞒,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躲开,“我想请你出面帮我作证。”
果然啊……不愧是他所熟知的,那个自私的爱人。
“你想让我帮你作证,你没有偷我的歌?”他的表情依旧很平静。
秦沐琛有些难以启齿了。
毕竟现在他们都知晓了真相,他却这样不要脸的求主人让他这个小偷登堂入室。
“……好。”
还是那一个字,秦沐琛猛地抬头,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不过有个条件。”
“是什么?!”他急切道。
钟陳熠回视着他那样热切的仿佛得救了一般的双眸,垂眸自嘲的勾了勾唇角,似乎也是觉得自己很贱。
——“我要你和我回到原来的生活。”
名、利,舞台、鲜花、掌声,那些东西于他而言早就无所谓了。
他现在只想要那个骗子,回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