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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钰怔怔地望着那扇关上的门,温暖的食物和药力带来的舒适感再次涌上,混合着心底那丝说不清是失落还是甜意的复杂情绪,眼皮变得无比沉重。
他缩回被子里,意识再次沉入昏睡。
而离开房间的沈摘星根本没去找什么镖局,覆盖上面具,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
她的身影融入雨幕,几个起落,便溜进了戒备森严的贡院。她翻看完座次表,翻到屋顶补上了那处空缺。
做完一切,一股强烈的不爽涌上心头。
堂堂暗天盟天字一号杀手,血罗刹”寒星!
深更半夜,暴雨倾盆,像个……像个梁上君子,不!像个偷鸡摸狗的瓦匠,偷偷摸摸给一个穷酸书生的破考间……补屋顶?
这简直是对她职业尊严的侮辱!
“麻烦!”她低咒一声,声音被风雨吞没。但想到宁钰那烧得滚烫的身体,想到他昏迷中还在呓语她的名字,那股邪火又无处发泄。
不行,光堵住窟窿顶个屁用?
那卷子被雨水泡过,墨迹必然晕染模糊。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考官们谁会耐烦去仔细辨认一个寒门穷酸被雨水毁掉的卷子?万一……万一那傻子真因为这飞来横祸落了榜……
这个念头让沈摘星的眼神瞬间变冷。下一瞬,她的目光锁定了主考官官邸的方向。
夜更深,雨更大。
主考官王林的府邸内宅,烛火摇曳。
王大人年近五旬,正为白日贡院里层出不穷的麻烦事焦头烂额。
有考生舞弊被抓后哭天抢地,有号军斗殴,还有几处号舍漏雨的报告,其中就包括那个叫宁钰的寒门秀才……想到那考生苍白着脸被抬出去的样子,王大人也忍不住心生恻隐,叹了口气。
骤然,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水汽和杀意的寒风猛地灌入。
烛火疯狂摇曳,几近熄灭!
王大人只觉得后颈汗毛倒竖,脖颈冰凉。
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疯狂闪过脑海——是政敌派来的刺客?是为了此次秋闱考题?还是……自己无意中卷入了什么滔天大祸?难道这把老骨头,今夜就要交代在这书房,血溅奏折之上,为陛下“尽忠”了?!
王大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只等待着死亡的通牒。
一个声音,冰冷、平直、毫无起伏,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直接钻进他的耳蜗。
“明日阅卷,玄字六号,宁钰。”
王林的心脏几乎要爆开,他屏住最后一丝气息,等待着下文。
“……他的卷子,若有一滴墨痕洇染,影响了最终评判……王大人,你的脑袋,就该换个地方乘凉了。”
宁钰?!
不是考题!不是政敌!只是一个叫“宁钰”的考生?
巨大的错愕瞬间冲淡了恐惧。王林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这个“宁钰”是不是那个寒门学子“宁钰”,那柄紧贴脖颈的利刃已让他双腿彻底失去支撑的力气。
他瘫在地上,惊恐万状地看着那个戴着玄铁面具的身影。
沈摘星冷冷地瞥了一眼这抖若筛糠的官员,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这种废物也配她动刀?
她甚至懒得拔刀。只是随意按上旁边椅子的扶手,轻轻一握,木桩如朽木般碎裂。
威胁到位。
目的达成。
之后,沈摘星再未看他一眼,身影一晃,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雨夜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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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客栈内。
宁钰悠悠转醒,窗外天色已暗,屋内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减轻了许多,身体的酸痛也缓和不少。
他动了动,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两层被子。一层是客栈的薄被,另一层是那件熟悉的靛蓝色粗布外衣,带着淡淡的、清冽的皂角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更冷冽的气息,那是属于她的味道。
他怔怔地抓着那件外衣,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但下一秒,一个更现实的问题猛地撞进脑海。
他,他的湿衣服呢?
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身上。贴身穿着的是一件干净的、浆洗得有些发硬的粗布里衣,虽然同样朴素,但明显是新的,而且……大小合适。
是客栈的小二帮忙换的?宁钰松了口气,心头那点莫名的紧张稍稍放下。沈姑娘虽不拘小节,但毕竟是女子,总不会做这些事。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沈摘星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走了进来。她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样子,将药碗放在床头小几上,言简意赅:“喝药。”
宁钰连忙撑起身子坐好,
“劳烦姑娘了!”他伸手去端药碗,目光不经意扫过自己身上的里衣,忍不住问:“这……这干净的衣物是店小二换得?姑娘有没有替我垫银子?”
沈摘星:“?”
她愣了一下,才答:“没有垫,是我换的。”
“哐当!”
宁钰手一抖,刚端起的药碗直接脱手,砸在床沿上。深褐色的药汁泼溅出来,弄脏了被褥,也溅湿了他的手。
但他完全顾不上这些,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写满了震惊、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羞赧。
“你……你换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还下意识地揪紧了胸前的衣襟,仿佛想把自己整个人缩进被子里藏起来。
沈摘星看着他瞬间爆红的耳根和苍白的脸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不明白他为何反应如此之大。在她看来,人命关天,湿衣不除,寒气入骨,他那点底子根本撑不住。至于身体…
…什么样的身体她没见过?剥皮抽筋都做得干净利落,换个衣服不过是举手之劳,与处理一具尸体并无本质区别。
虽然她也知道男女大防,但这人之前不还脱了她的衣服?还用嘴?
然而,宁钰的世界已经彻底崩溃了。
他身上所有衣服都是新的,包括……包括……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羞耻和绝望的火焰瞬间席卷了他。
他赤身**地被一个女子……还是一个他放在心底偷偷仰望的女子……看光了!他瘦骨嶙峋的身体,那些难看的冻疮痕迹,那些突出的肋骨……她看到了!她全都看到了!
看着他如遭雷击,甚至开始发抖,沈摘星终于意识到不对,下意识解释:“你当时浑身湿透,高热不退。不换衣,寒气入髓,会死。”
她顿了顿,看着他那双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眼睛,又补充了一句,试图安抚:“我没多看。”
她确实没刻意去看,都没起来,软软的,有什么好多看的?
但她没想到,她这平静的语气和“我没多看”的杀伤力有多大。
没有鄙夷,没有嫌弃,只有这种毫无波澜的“不在意”,仿佛她看到的不是一具男子的身体,而是一件……一件无关紧要、甚至有些残缺的器物!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嘲笑和羞辱都更让他感到灭顶的羞耻和….自惭形秽到了尘埃里。
宁钰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压抑住翻涌的哽咽。
他垂着头,带着哭腔说:“对……对不起……弄脏了……姑娘的手……污了姑娘的眼……”
沈摘星看着他红肿的眼睛微微歪了歪头。
道歉?为什么道歉?
弄脏手?脱衣服又不需要碰那?(但她的概念里,碰了也没事)
污了眼?更奇怪了。
明明挺白的,挺好看的,那里也是粉粉的,比她从前去花楼杀人看到的要干净顺眼多了。
于是,她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回了。目光还极其自然地扫过宁钰被子下某个大概的位置。
然后,宁钰就真的如遭雷击了。
什么?什么粉粉的?哪里粉粉的?
宁钰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气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眼前瞬间一片漆黑,耳中嗡嗡作响,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在同时振翅!
他连发抖都忘了,整个人僵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头顶几乎要冒出实质性的青烟。所有的羞耻、自卑、震惊、混乱……都被这石破天惊的“评价”炸得灰飞烟灭。
沈摘星看着他瞬间石化,仿佛连魂魄都被震飞的模样,眨了眨眼,更加困惑了。
又怎么了?她说的是实话啊。
下一秒,宁钰那双茫然失焦的眼睛猛地向上一翻,身体软软地、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咚”的一声闷响,后脑勺重重磕在床板上。
沈摘星:“……?”
她看着床上人事不省的少年,再看看地上泼酒的药汁,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麻烦。
她面无表情地在心里下了结论。
看来得重新熬药了。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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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