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帮我。你打的,你负责。”虞笙说得理直气壮。
他抬起受伤的小脸凑过去。
骤然拉近的距离让陆晨阳浑身紧绷,他下意识握紧座椅的扶手,对方呼出的热气直接扫在他喉结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钻进鼻腔,太近了……
别扭,不舒服,喉咙发紧,手心冒汗。一连串现象像过敏的不良反应争先恐后涌出来。
陆晨阳清楚不是因为虞笙这个人,这是他的本能在作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过敏原”是什么,‘男人超过社交距离亲近’、‘丧失主动权无法回击’当二者同时发生时就会让他心悸。
“我…手没消毒,你还是自己上药吧。”他随便扯了一个借口,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着正常些。
“唉……”虞笙长叹一声,将头枕在膝盖上侧着脸看他,一副被抛弃的可怜样儿,“陆警官不想对我负责也找一个好点的理由嘛。”
不想负责?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变了味,搞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渣男一样,“我不是……”
“哎呀,算了算了,陆警官既然不想负责我也不能死缠烂打。这样吧,我们加个联系方式,日后陆警官要是想负责了也不至于找不到我,是不是?”
陆晨阳大脑有些不太够用,这人逻辑清奇不走寻常路,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握着他的手机扫描添加通过一条龙结束了。
手机重新落回手里,沉甸甸的手感让他恍惚一瞬。他有点感谢刚刚虞笙的胡搅蛮缠,最初的心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散,就像扼住喉咙的雏鸟被猎人拯救,他又能顺畅的呼吸了。
“有了好友我们就是朋友了。”虞笙摇晃着微信添加成功的聊天界面,煞有介事地说,“既然是朋友,陆警官就不要一口一个小虞总的叫了,生分,你可以叫我名字,或者……”
虞笙故意停顿一下,距离再次骤然缩短,微笑的嘴唇几乎贴在他耳畔,他能感觉到那两片唇瓣翕动带来的微小震颤。
“你也可以叫我哥哥~”见好就收,虞笙说完就重新退回安全距离。
“……”
又被耍了!再受伤可怜也掩盖不了他本性。陆晨阳深吸口气,有点后悔进来哄小孩了,但是看着他脸上的伤,之前那些警告的话现在又有些说不出口。
他单手捏了捏鼻梁,思索着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传来两声敲门的脆响,紧接着是助理阿江的说话声。
“陆老师,吴导让您去准备下一条。”
如果有天籁,陆晨阳觉得此时此刻这句从门外传进来的话一定配得上。他毫不迟疑起身,一边朝门口走一边回话:“好,这就来。”
手搭上门把手,又迟迟没有旋转下去,最终还是回头,但眼神却落在虞笙前面的地砖上,“小……虞笙,我先走了,你自己上药。”
虞笙依旧将头枕在膝盖上,侧脸看着他,秀气的眉轻轻皱起,“陆警官真是无情~”
那哀怨的语调听在陆晨阳耳朵里凭空让他打了个寒战,他不敢去看虞笙的眼睛装作没听见,几乎是逃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哈哈哈哈——”休息室就剩虞笙一个人,他再也无需克制,仰头靠在椅背上笑出声,笑得停不下来,生理性的眼泪都染湿了眼角。
逗弄这个人太有趣了,陆晨阳就像是一只被规训出色的警犬,凶起来龇牙,乖起来时又强装威严实则可爱得要命。要是拿棍子吓唬他,他能瞬间炸起背毛绷紧神经全身戒备,如果换成骨头逗弄他,他又不自觉地靠近,就连始终低垂的尾巴都会翘起一个尖。
真想给他套个项圈,刻上自己的名字。
*
虞笙下一场戏要等到天黑,休息室有床但是那种只有薄薄一层海绵的单人行军床。挑剔的虞二公子怎么会委屈自己,直接让司机来接,回酒店在他的kingsize大床上补眠。
夜晚学校附近的路灯照明永远都是最亮的。每个白炽灯罩下都有些飞蛾萤虫盘旋,乐此不疲的撞击,就像明知道无法冲破这层隔阂奔到那光亮中心,也要享受征服的过程。
虞笙扣着半张脸那么大的墨镜遮住颧骨的伤,身着一件柔和缎面的衬衫,领口连着一根同色系的飘带,下身是干净利索的西裤皮鞋。但左右手却被十数个鼓鼓囊囊的透明塑料袋挂满,身后还跟着同样怀里手上都是塑料袋的司机,乍一看有些不太和谐。
“来来来,大家都过来吃爆米花了。”一进休息室虞笙就把塑料袋往中间的大桌子一甩,招呼在场的人过来吃,自己也拿了一包挂在手指上抓了一把塞进嘴里。
“小虞总怎么买了这么多爆米花?”第一个跑过来的就是阿江,他看着占了大半个桌面的爆米花有点不解这位少爷今天是唱的哪出。
“吃吧。”虞笙又扔了几颗爆米花进嘴,指挥着阿江,“跟大伙分分,别浪费。”
陆晨阳正半靠在沙发上看剧本,看得全神贯注,被虞笙突然塞怀里一大袋爆米花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给我的?”
“嗯。”虞笙诚实地点头,又说,“大家都有,我买了好多,就当宵夜了。”
哪个剧组的宵夜是全员爆米花啊。
陆晨阳有点理解不了这位小少爷的脑回路。抬头正好看到邬童拿着一把透明的雨伞进来,正在门口抖落水珠。他招呼道:“童童,过来一起吃爆米花。”
还童童~叫得还真亲密,虞笙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将陆晨阳怀里的爆米花抢过来塞进邬童怀里,“童童,你虞笙哥哥我买的,一起吃。”
“谢,谢谢小…虞笙哥哥。”小姑娘面对虞笙还是有点腼腆。
被抢了爆米花的陆晨阳抿了抿嘴,他现在已经不想去思考虞笙的这些行为到底是什么含义,这个人总是这么莫名其妙。
不过陆晨阳的手中只空了那么一会儿,又被发了一圈爆米花的阿江重新塞满。他终于忍不住问,“你喜欢吃爆米花?”
虞笙顿了两秒,用毫不在乎的语气说,“喜欢啊,怎么了。”
没想到第一个提出质疑的竟然是邬童。这小丫头平时默不作声关键时刻却拆他台,“我听……我听澜总说,虞笙哥哥吃东西很……精致!”
她差点脱口而出“挑剔”二字,硬生生忍住了,“从来不吃路边摊的。”
“澜总?澜仲,澜老二。”虞笙哼了一声,“他这个大嘴巴什么都往外说,不过要是他,他一定会说‘虞老二那个人太矫情,挑剔得要死,这不吃那不吃更别提路边摊了’。”虞笙撇着嘴夹着嗓子,模仿的惟妙惟肖。
邬童低头往嘴里塞了一把爆米花,没吱声,也没敢笑。因为虞笙说得都对,就连模仿澜仲说话的语气都对了九成。她好像把自己大老板卖了……
“所以,你为什么要买这么多。”陆晨阳问,他怀疑自己职业病又犯了,面对不合常理又疑点重重的“案件”总想查个水落石出。
“啧,你们审犯人呢?都问好几遍了。”虞笙一屁股坐在陆晨阳身边,说着话还故意挪了挪离他更近一点。
"外面下小雨了,我来的时候在路边看到一个大爷,这种天气还推着单车在那卖爆米花……我就是想我都买了那大爷不就能回家了吗。反正剧组这么多人,吃得完又不会浪费。”
“行了,我坦白从宽,陆警官打算怎么处置我啊?”
“你还挺好心。”陆晨阳笑了,他也捏起一颗爆米花扔进嘴里,“不过那个大爷不是靠卖爆米花为生的商贩,他是这所学校退休的老教授,剧组很多人都认识他。拍摄教学戏份时他路过还指出很多不合理的地方,是个很和蔼的老人家。”
陆晨阳侧头看着虞笙,有几颗爆米花碎屑粘在了虞笙嘴角的伤口附近,索性从怀里抽出一张面巾纸扔给他,对上后者诧异的眼神继续说,“卖爆米花是他给自己退休生活寻找的兴趣爱好,他亲口和我说的。”
“晨阳哥,你别告诉小虞总啊。”阿江插话进来。
今天的相处让他觉得虞笙并不是那种颐指气使拿鼻孔看人的金主老爷,之前的那点害怕和敬而远之放下不少,也敢开起虞笙的玩笑,“小虞总好不容易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人好事,正自我感动呢,你这说了小虞总就没成就感了,多失落啊。”
“不失落。”虞笙往后一仰,舒舒服服靠在沙发上,一只胳膊肘自然而然搭在陆晨阳肩上,笑得真诚又开心,“不仅不失落,反而更开心。与其自我感动帮助了一个冒雨商贩,我更开心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辛苦可怜的老人。”
陆晨阳有一瞬的不可置信,他和阿江是同样的想法,没想到这个娇生惯养的矜贵少爷会给出这样回答。
回想和虞笙接触下来的这段时间,《碎光》主演敲定那天他们匆匆见过一面,当时只觉得虞笙是个坐享其成的富二代,后来是吴导组织的那场酒局,让他开始厌恶这个家伙,紧接着就是在CIR的停车场,让他只想对这个人敬而远之。
他好像始终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待虞笙,从未放下偏见仔细考量。如今拨开那团迷雾,才有窥见冰山一角的机会。对待表演的专注严谨,切换自如的笑脸假面,还有让他不可思议的‘我更开心这个世界少了一个辛苦可怜的老人’。
虞笙好像是一个多面体异形魔方。不知道他有多少面,也不知道他有多少种颜色,甚至连他的形状都摸不清。陆晨阳仅仅拼凑出一个小角,就发现了令他惊奇的色彩。还不知道魔方的全貌是什么样,应该会很有趣,陆晨阳开始好奇。
他笑看着虞笙,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肩上搭着对方的胳膊,有一瞬的不自然。身体本能在叫嚣着将入侵者赶出领地,而他选择借着拿水杯的动作把身体挪了挪,将肩膀解救出来,好在对方并未在意他的小动作。
“不过……”虞笙咀嚼的动作停顿下来,“这大爷蹦爆米花的技术好像不太行,难怪没人买,粘牙。”
虞笙费劲地用舌头去舔沾满了爆米花的后槽牙,表情滑稽又可爱,像只因为腿短怎么也挠不到痒处的可怜小兽。
“噗嗤。”陆晨阳被虞笙的样子逗笑,“以前一直以为你这种少爷型的不懂底层人民辛苦,没想到你…嗯……”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词。
“人很好!”这话是邬童接的,虽然还是有些害羞但说得斩钉截铁,“虞笙哥哥你人真的很好,不摆谱,不吓人,还很帅。”
虞笙把墨镜摘下随手一扔,整个人像陆晨阳斜靠过去,直勾勾看着他,鼻尖几乎碰上鼻尖,“童童说的话,也是你想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