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阳说得没错。”吴落雨极为认可地点头,“阿笙身材确实不符合高丘的定位。”
“搭一个花衬衫吧,不崩人设。”陆晨阳提议。
建议很快被采纳,虞笙自己还加了一条掉漆的金属项链。道具化妆在虞笙身上好一顿下功夫,终于达到满意效果。
“再来一条哈。”吴落雨对着对讲机说。
“《碎光》第二十七场第一镜第二次,action!”
重新开始,穿着廉价花衬衫的高丘晃悠到齐佳面前,在打量过面前小姑娘后,特意伸长脖子踮起脚尖查看巷子口方向,确定前后都没人经过也没人注意,这才弯下腰侧着头,让自己的视线对上齐佳低垂躲避的眼。
“小妹妹一个人啊……哎,跟你说话呢。”高丘仍然猫着腰,双眼半眯盯着脸色不自然的齐佳。
半天得不到回应,高丘砸吧两下嘴,缓缓直起身,脸上的痞笑一帧一帧的收敛,“说话!”
骤然拔高的声音吓得齐佳一个哆嗦,整个人缩在墙边,眼圈瞬间红了。她一手握着校服衣角,一手扶着墙,颤颤巍巍往后退。面前的高丘此刻之于她来说就是择人而噬的洪水猛兽。
好的演员可以带动对手演员的情绪,陆晨阳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他对虞笙的人品不敢恭维,但就演技而言不得不佩服。这是一个具有穿透力和感染力的演员。
没有花架子,邬童的情绪轻易被带动起来。他猜里面有几成是真的被虞笙吓到了,因为刚刚他也是一惊。
“小妹妹,哥哥吓到你了是不是?”高丘重新弯下腰,痞笑再次爬上眼角,舌头顶了顶腮帮子,声音是故意放柔的做作,“哥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借点钱,你放心,等哥飞黄腾达一定百倍还你。”
“我、我没钱……你别、别找我。”齐佳本就病态到苍白的脸已经彻底没有血色,始终不敢抬头,像一只遇到危险把脑袋埋进翅膀的鸵鸟。
“躲什么!”齐佳一直往后缩,高丘再次拔高声调,他眼睛瞪圆,侧脸咬肌紧紧绷着,这回不是恐吓,对面前这个绵里藏针的小丫头他动了真火。
高丘伸手去抓齐佳的胳膊,力气很大,另一只手摸向齐佳的裤子口袋。
她嘴唇开始哆嗦,喉咙里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濒死的小兽在哀求狩猎者给予自己一丝不存在的同情。
“砰!”拳风划过。
“卧槽!”虞笙感觉自己像被一个全速行驶的火车撞到,身子侧飞出去,嘴里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儿,颧骨、胳膊、膝盖,都疼,浑身上下都疼。
陆晨阳这是下死手啊!
他费了半天劲,感觉四肢像刚出锅的面条,本就强忍着宿醉的不适,现在还受此重创,虞笙憋屈地想哭。
但是导演没喊卡,他就还是高丘。
终于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扶着墙才能站稳。冲着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刚刚那一拳打在嘴角,牙齿硌破了嘴唇,伤不重,但看起来很唬人。
对面“两兄妹”抱在一起,哥哥不停的给妹妹顺背,嘴里低声安慰着什么,妹妹红着一双眼,愤愤地瞪着他。
妈的,别说是高丘了,虞笙此时也很生气,几乎是真情流露不掺杂任何表演的吼出来:“操!兔崽子,知道老子谁么,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子弄不死你。”
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更气了,“老子多他妈英俊的一张脸啊,打坏了你赔得起么。”
这句话是虞笙临时加的词。陆晨阳也察觉到他是真的生气了,刚刚的那一拳本应该是借位,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虞笙没顺势倒过去。面对镜头的严谨认真不容他分心多想,十分专业地继续接词。
“就你这种地痞无赖臭流氓打你都是轻的,再让我看到你……”说着,他恶狠狠地挥了挥拳头。
“行,你行。”高丘咬牙切齿,一步三回头,“你给我等着,小兔崽子我记住你了。”
“cut!过了,这条特别好特别真实。”吴落雨高兴地鼓掌,也不忘关心虞笙的伤势,“快快快,叫医护给小虞总看看,可别感染了。”
陆晨阳下意识想跟过去,医护和助理早已先他一步围在虞笙左右。透过旁人缝隙他正好对上虞笙看过来的视线,四目相对那一刹,他顿住脚步。
那人的目光像沾了雨水快要碎掉的蛛网,无声的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红红的眼圈雾蒙蒙,瞳仁上附了一层薄纱,睫毛颤抖好似也被蛛网擒获的蝉翼。
他抬腿向前一步,那水光颤了颤,无声的碎了,紧接着那人也走了。
“哎…”陆晨阳开口,声音又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泛着莫名的酸涩。
他该去关心一下的,可如果这次又是装的呢?酒店装醉那次,研究院假可怜那次,他哪次不是演的滴水不漏?
可他嘴角的血痕太刺眼,颧骨上的擦伤也红得扎心。就算是演的,好像也没必要对自己这么狠。
站在休息室门口,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算了,不论真与假,人是他伤的,他就有责任。
陆晨阳给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把虞笙会得理不饶人趁机耍流氓的所有可能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然后,做好预设备案,就像在警校学习抓捕‘目标人物’前一样做好准备工作。
但预设并没有发生。推开门,“目标人物”安安静静坐在那,双腿屈起并拢,脚跟踩在椅子边,两条胳膊环住膝盖,抬着受伤的小脸任由化妆师给他卸妆。
暗黄的粉底卸掉,底色皮肤冷白的发光,颧骨擦伤红艳艳的,嘴角肿起好大一块,有些可怜。陆晨阳又想起刚刚那个眼神,仔细咀嚼一遍,里面好像还有那么一点哀怨。
化妆师完成工作后嘱咐虞笙伤口按时擦药不要沾水后就走了。
休息室里只剩下两人,虞笙把头埋进膝盖和臂弯里,全然一副不想沟通的样子。
应对“目标人物”的预案搁置了,因为“目标人物”变成了受伤且自闭的流浪猫。
纵使警官大人三令五申不要轻信这个狡猾的会演戏的猫,但陆晨阳还是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刚刚不好意思……”
话还没说完,缩成一团的人猛地抬起头,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睛闯入他的视线。睫毛湿漉漉的垂着,鼻尖泛红,眼角的小水珠要落不落,倔强的含着。
“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他瘪着嘴,声音又小又哽咽。
陆晨阳怔愣,进门前心里的戒备警钟开始迟钝,现在反而有点慌,他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我……”
“你就是讨厌我。”陈述的语气,一口咬定。
颤抖的声音在陆晨阳听来就是一个罪名扣在他头上,写着‘欺负弱小,伤人心’几个大字,洗刷不掉。
虞笙红着眼眶哽咽的样子让陆晨阳不太好受,喉管里像塞了一块柠檬味的棉花糖。他最是这种见不得别人因为自己受伤,不论这个人是谁。
“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我真的很喜欢你。”虞笙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微微侧头,就这样自下而上看着他,蒙着水汽的眼睛一眨不眨。
陆晨阳始终站在距离虞笙三步远的地方,自上而下。这个角度虞笙就像一个受委屈的小孩,想要得到来自大人的安慰和心疼又不太敢靠近,只能小心地试探。
这眼泪是真的还是假的?
如果是假的只能说明自己业务水平不佳,看不出他的表演痕迹。
如果是真的……算了,不论真假,就当哄小孩了,反正他也不是十恶不赦。
“好,我不讨厌你。”心善的陆警官还是选择妥协,他坐在虞笙身边,“打伤你是我不对,我也该道歉。”
虞笙再次把脸藏进臂弯里,藏得死死地严丝合缝。
“怎么了?”陆晨阳问,“是还疼吗?”
“嗯,疼。”他其实早就不疼了,和从前比这点小伤简直微不足道,早就习惯了。他是想笑,实在忍不住,只能把脸埋在陆晨阳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笑。
他的‘小药引子’怎么这么好骗,这么心善。几滴眼泪,两句软话,早知道就不铤而走险挨这一拳了。
两个人在对戏的时候就敲定了这场冲突戏的配合。虞笙以真实性为诱饵,让陆晨阳在出拳时保持力量和速度,在临近他侧脸的位置挥过去,避免常见的那种借位偏差距离太大丧失真实性。
陆晨阳答应了,但是在真正开拍的时候,虞笙不但没有利用借位躲开,还在陆晨阳出拳的时候不着痕迹往前迎了迎,最终达成受伤的目的。
邪恶的流浪猫终于偷笑够了,他抬起头,讷讷地问,“你是在为这次打伤我道歉,还是上两次?”
上两次?陆晨阳脑海中迅速搜集信息,不等他做出回应就听对面人继续小声说:“你不用道歉。如果是为这次,是我没配合好你,与你无关,如果是前两次,你就更不用道歉了。”
“我……”陆晨阳实在是没有面对这种情况的经验,眼睛瞟到桌上的消炎药膏,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你、你赶紧上药吧,伤口别感染了。”
“你帮我。你打的,你负责。”虞笙说得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