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了一周的晚自习,让姜忆和许时然之间形成了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他们总是坐在角落的位置,一起完成老师布置的实践任务,偶尔低声交流几句,多数时候各自安静学习,气氛平和。
周五晚上,第二节晚自习刚开始没多久,许时然看了看手表,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收拾好书包,侧过头,压低声音对正在演算数学题的姜忆说:“我晚上有点事,得先走一步。”
姜忆从题海中抬起头,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好,路上小心。”
许时然没再多说,拎起书包,身影很快消失在教室门口。
少了他在旁边,姜忆觉得教室似乎空旷了不少,笔下的题目也变得有些索然无味。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直到下课铃响。
她收拾好书包,随着稀疏的人流走出校门。为了早点回家,她像往常一样,拐进了那条通往公交站、相对僻静的小巷。
巷子里的路灯有些昏暗,光线勉强勾勒出斑驳的墙壁和凹凸不平的地面。刚走到巷子中段,几个倚靠在墙边的身影让她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为首的那个人直起身,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正是隔壁二中的王舟。他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眼神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令人不适。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流里流气的男生,堵住了前后的路。
“哟,好学生,一个人回家啊?”王舟吊儿郎当地开口,一步步逼近。
姜忆心头一紧,握紧了书包带子,强作镇定:“你们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王舟在她面前站定,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就是听说,你跟许时然走得挺近?上次篮球赛,也是你给他递纸巾吧?”
他嗤笑一声:“那小子挺狂啊,赢了球,还有美女关心。我就是想看看,如果他‘关心’的人出了点什么事,他还能不能狂得起来?”
———
另一边,许时然走到半路,下意识摸口袋想看看时间,心里猛地一沉——手机不见了。他回想了一下,很可能是在收拾书包时,顺手放在了课桌上。
他皱了皱眉,只得调转方向,快步往回走。
教学楼已经基本空了,只有几个教室还亮着灯,有值日生在打扫。他回到之前的教室,果然看到自己的手机正安静地躺在课桌抽屉里。
他拿起手机,松了口气,正准备离开,屏幕却突然亮起,是赵卓胤发来的信息,连着好几条,语气急促:
【时然!你在哪儿?!】
【刚有兄弟看到王舟那孙子,带着几个人在你平时走的那条巷子那边晃悠!】
【我听说他上次输球不服气,又看到你和姜忆……妈的,他可能想找姜忆麻烦!】
“姜忆”两个字像一根针,猛地刺进许时然的神经。他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他瞬间想起王舟那张阴恻恻的脸,想起篮球赛那天他不甘的眼神,想起他刚才提前离开时,姜忆独自坐在教室里的身影……
巨大的恐慌和怒火“轰”地一下冲上头顶,烧光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甚至来不及回复信息,猛地转身,像一头被激怒的猎豹,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教室。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发出急促而响亮的回音,他一步跨过三四级台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快!再快一点!”
他冲出校门,根本顾不上方向,凭着直觉和赵卓胤信息里提到的“巷子”,朝着那个他隐约知道、姜忆可能会走的近路发足狂奔。
夜风在他耳边呼啸,刮得脸颊生疼,但他感觉不到,胸腔里因为极速奔跑而火烧火燎,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焦灼。
———
巷子里,王舟又逼近一步,几乎要贴上姜忆。他伸手想去碰姜忆的脸,被她猛地拍开。
“别碰我!”
姜忆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但眼神却倔强地瞪着他们。她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蹦出来。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开始一点点淹没她。
“还挺烈?”王舟恼羞成怒,眼神一狠,再次伸手,这次目标是她校服的衣领!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
“王舟!我**!”
一声暴怒到极致的嘶吼,如同惊雷般在巷口炸响!所有人都被这声怒吼震得一愣,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只见巷口,许时然单手撑着墙壁,剧烈地喘息着,胸膛急剧起伏。他跑得太急,额发被汗水彻底浸湿,几缕凌乱地贴在额前。
他抬起头,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或平静的眼睛,此刻像是淬了火,又像是结了冰,翻滚着骇人的戾气和杀意,死死地钉在王舟身上。
那眼神,像是要将他们生生撕碎。
他甚至没有片刻停顿,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阵劲风,猛地冲了过来!
许时然那一拳带着呼啸的风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王舟的脸上!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短促的痛呼,王舟整个人被打得踉跄着向后倒去,撞在斑驳的墙壁上。
他捂住嘴,鲜红的血立刻从指缝间渗了出来,一颗门牙混着血水掉落在肮脏的地面上,触目惊心。
“啊——我的牙!”王舟发出模糊不清的哀嚎。
许时然眼底一片赤红,额角青筋暴起,胸腔因愤怒和刚才的狂奔剧烈起伏。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上前一步揪住王舟的衣领,另一只拳头再次高高扬起,那架势仿佛要将对方彻底打碎!
“许时然!”
一个带着哭腔和惊惧的声音尖锐地刺破凝滞的空气。
是姜忆。
她脸色煞白,浑身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但看到许时然那完全失控、近乎毁灭性的样子,巨大的恐惧压过了自身的害怕。
她冲上前,用尽力气抓住他再次扬起的手臂,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别打了!许时然!停下!你会打死他的!”
女孩冰凉的手指和带着哭腔的呼喊,像一道微弱的电流,骤然穿透了陆淮安被怒火吞噬的神经。
他挥拳的动作猛地僵在半空,粗重地喘息着,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瘫软在地、满脸是血的王舟,又缓缓移向紧紧抓着他手臂、满眼惊惶泪水的姜忆。
那疯狂的戾气,如同潮水般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疲惫和空洞。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警笛的鸣响。是赵卓胤带着警察赶到了。
“别动!都跟我走一趟。”
———
派出所里,灯光白得刺眼。
做完初步笔录,不大的调解室里挤满了人。许时然的父母匆匆赶来,他父亲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显然是刚从某个重要场合离开,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愠怒和失望。
“许时然!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架斗殴!除了给家里惹麻烦你还会干什么?!”
许父不等了解情况,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声音在安静的调解室里显得格外响亮,“我花钱是让你去学校学习的,不是让你去当混混的!”
许时然靠墙站着,微微低着头,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反驳,甚至没有看自己的父亲一眼,仿佛那些尖锐的指责早已听过千百遍,麻木到激不起一丝涟漪。这种沉默的对抗,更像是一种习以为常的绝望。
姜忆的姥姥也赶来了,老人紧紧搂着外孙女,心疼地拍着她的背,看向许时然的眼神里却带着感激。
“不是的!叔叔,您误会了!”赵卓胤第一个忍不住站出来,急切地解释,“时然他不是在打架!是王舟那帮人先堵住姜忆想欺负她,时然是为了保护她才动的手!”
“是啊,叔叔,”另一个带着承重的眼镜的男生正是李胖子也开口,“上次,也是王舟他们先找我麻烦,是然哥帮我解的围,他从来没主动惹过事!”
姜忆抬起头,眼圈还是红的,但眼神坚定,她看向许父,声音清晰:“许叔叔,今晚如果不是许时然同学及时赶到,我可能就……他是为了帮我,请您不要责怪他。”
七嘴八舌的解释,像一块块拼图,终于拼凑出事情完整的真相。
许父愣住了,他看着面前这几个焦急为他儿子辩解的年轻人,又看向自始至终沉默不语、仿佛置身事外的儿子,那些准备好的斥责话语卡在喉咙里,一时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儿子在学校的情况,只是习惯性地给他贴上了“惹是生非”的标签。一种混合着错愕、尴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的情绪,在他脸上闪过。
负责处理此事的警察核实了情况,严肃地批评教育了王舟一行人,并表示会通知其学校进行严肃处理。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走出派出所,夜风带着凉意。许母看着儿子紧绷的侧脸,心疼地拉了拉丈夫的衣袖。许父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一丝试探性的弥补:“时然,今晚……是爸爸没了解情况。走吧,跟爸爸妈妈回家吧,别住外面了。
许时然脚步停住,却没有回头。他沉默了几秒,声音低沉而疏离:“不用了。”
说完,他径直走向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没有再看父母一眼。车子很快发动,汇入车流,消失在夜色深处。
姜忆站在姥姥身边,看着出租车远去的方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她想起他冲进巷子时那不顾一切的样子,想起他面对父亲指责时那麻木的沉默,想起他此刻独自离去的孤寂背影。
一种陌生的、细细密密的疼痛,在她心口蔓延开来。
原来,那个看似无所不能、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少年,身上也背负着不为人知的沉重。他守护了别人,可谁又来守护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