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入夜后的公主府,人迹罕至,穿过抄手长廊,再走过甬路,一路畅通无阻就直直进了堂屋,想来这就是李长绮的住所了,她暗暗心想着,隐匿着踪迹小心地藏进黑角。
她微微戳破窗户纸的一个小洞,窥伺着内里的动静,只见李长绮单手托着头,气定神闲地俨然安坐在高位,一个男子半跪在其膝间,长影悠然而深邃。
谭梦欲看清那男子是谁,索性换了一个眼睛重新怼到那洞口,不承想映入眼眶的是竟是拳头,她咿呀的喊了一小下,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立即扭头转身想要离开,却没想到身侧早已经围满了护卫,这些护卫目若斗鸡,光是看着就很凶狠恶煞,想来身手也都不是寻常路数的。
谭梦一袭黑衣,蒙着面,见里屋的门轻声打开,索性就不挣扎了,率直地解下了面纱,目光肆无忌惮地游离在李长绮和傅明轩之间。
李长绮佯装木讷道:“谭小姐这番装扮?莫不是要来刺杀我的?”
傅明轩搀着李长绮走出来,视线始终低头看着底下,一眼都没抬,像是早就猜到了来人是她。
“七公主说的哪里话,我就是路过,想着殿下和我一同怀孕,想来会想吃点酸的。”说完,谭梦不骄不躁地从怀里掏出来一盒果干,洒脱地就丢向她,却被傅明轩抢先一步用手接住了。
“傅公子好身手。”谭梦赞叹道。
“谭小姐谬赞。”傅明轩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眼神示意一众护卫退下。
护卫离开后,李长绮才开始畅所欲言:“谭小姐,事已至此,你我僵住也没有用,不若合作一番,各得所求?”
谭梦稀罕道:“不得了不得了,殿下可是认怂了?莫不是肚子里的孩子有问题?”她一边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傅明轩。
“早就听闻傅公子才学卓绝,陛下更是有意将你放在吏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甘心留在公主身边呢?”谭梦言语犀利,像是洞破了二人的心虚。
李长绮也不生气,掠过傅明轩时审视了他片刻后,又对谭梦说:“谭小姐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能力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谭梦也不示弱,直面硬刚道:“是不是假话,倒时候孩子生下来,验一下就知道了,公主说呢?”
李长绮笑而不语。
一个下属疾步小跑着进来禀道:“宫里传话,请公主和谭小姐即刻入宫!”
谭梦?为何要传她?李长绮正迷惑时,谭梦径直越过她,擦肩而过那个瞬间像是要对她动手。李长绮沉默良久,傅明轩在她耳畔低声道:“放心,事情都办妥了。”
李长绮听了这话,悬着的心才放了一下下来,但还是交代道:“他,还是没来吗?”
傅明轩点了点头,李长绮的目光黯了下去。
傅明轩亲手搀着她走出府门,在她即将跨出门槛的前一刻,她又停下了脚步:“近日流言不少,你不必多想,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住你。”
李长绮说完这话,阔步就上了马车,傅明轩在原地站了良久,直到再看不见马车才回房。
他锁上房间,下令不让任何人打扰。
李长绮和谭梦是同时到的御书房,但先一步被宣进去的却是谭梦,这让李长绮内心很不平衡,但面上还是维持着体面,没有发怒。
“谭小姐快些进去吧,免得父皇久等了。”
谭梦像是一个胜利者,安慰道:“多谢殿下,那我就先进去了,殿下再等会,陛下肯定就会见你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李长绮的脸色霎那间黑了。
谭梦走进御书房,不敢直接就抬头,只好低头学着规矩的样子行礼:“谭梦见过陛下!”
见良久没回应,她才将头缓缓抬起,眼前是堆满奏折的桌子和金色璀璨的龙椅,仅是远远看着,就很是权威逼人,可陛下呢?她正疑惑,开始环顾四周,却见那奏折底下探出来一个头,定神一看,是穿着龙袍的皇帝。
谭梦的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皇帝歪了歪脑袋,揉了揉肩膀道:“你来了?还挺快。”
皇帝长叹了一口气,埋怨道:“这奏折看着是堆成山了,却不过是在说一件事,你来说说,是什么事儿?”
“谭梦惶恐,还请陛下明示!”谭梦揣着明白装糊涂道。
皇帝笑着指了指桌上正摊开的那一本,语重心长道:“这本说七公主谋财害命,滥杀无辜,你怎么看?”
门外的李长绮隐约猜到了罪行败露,但父皇能让她和谭梦同时来见,想来必定会问她如何看,谭家本就是手握重兵,若是再对皇室横加指责,那便是逾矩,所以她也断定自己不会被过多的指责,毕竟在事说大也不大。
谭梦立卡跪下,无奈道:“陛下,这事儿该交给刑部或者大理寺卿,谭梦一介弱女子,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如何能看出这其中的门道呢?”她语气诚恳,显露出的三分无奈也恰到好处,倒是让皇帝有些意外。
“这递奏折的人可都是与你父亲交好的,你就一点儿也不知道?”皇帝再次追问道。
谭梦眼眸泛出泪光,抽噎道:“陛下,冤枉啊,父亲顶多是与他们有过往来,交好二字断是说不上的,若是实在要说,那谭梦与公主也有过一面之缘,那谭梦也是与公主交好了。”
皇帝忖度了一下,将她扶了起来:“朕就是随便问问,你也不用害,你的事,朕都知道了,你放心,朕一定会给你给你父亲一个公道的。”
“多谢陛下!”谭梦叩谢离开,与进来的李长绮不过擦肩,火药味却是一点也不少。
谭梦一路上沉默着出宫,看见自家马车时,心才定了下来。她一上马车,就看见了李元,她惊魂未定地一下子就扑到了李元的身上:“刚才陛下问话 ,我的手心都沁出汗来了。”
白秋坐在马车前头,本想继续询问,却在看见他二人那一抱后,立即退了出来,再没有说话。
李元用力地将她抱紧:“没事了,我在。”
“嗯。”
李长绮跪在殿前,迎面就甩下来了几本奏折,不偏不倚砸在了她的脸上:“听说你近日同梁昭仪来往甚秘啊?”语气不容推至,柔情里带着阴鸷。
“儿臣有罪!”李长绮当场认怂,朝着大殿磕了下去。
“李长绮,你知道的,父皇给得了你荣华,也可以给你惩罚,朕早就三令五申说过,不要和梁昭仪来往,不要来往,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到了今日还没看明白吗?罢了,我也懒得说你,你手下那个护卫,自行交到宗人府去,”话到一半,李长绮又抢道:“父皇,还请您饶过他,儿臣愿意领罪,求您饶过他。”
皇帝看向她的目光从从容过渡到鄙夷,干脆道:“那就净身。”
“多谢父皇,多谢父皇。”她感激涕零道。
皇帝这话说完,她顿时喜笑颜开,就在她庆幸父皇对她还是怜惜的时候,刘公公带着一个太监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至于你,禁足两月,两个月后前往南朝太子和亲。”
李长绮怔在原地,双手软了下去,回过神来焦急道:“还请父皇收回成命,儿臣已有心悦之人,还请父皇收回成命!”她死死地朝着地上狂磕下去,声响大到众人都能听见。
皇帝没有心软,反而是继续严厉道:“七公主近日身体不好,刘公公等会看着她喝完,就在宫里歇下吧。”
刘公公应下,皇帝甩袖离开,威严的御书房内回荡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李长绮遥望着那遥远的天光,双手开始发软,视线迷离的想要哭腔,却干燥地根本哭不出来。
“七公主,请吧。”
李长绮接过那碗药,一下子就闷了下去,热热的药将她的全身开始泛暖,那晚的长夜,她辗转往复,任凭她多无力愤懑地敲打被褥,都没人听见她的呐喊。
谭梦一路上都挂在李元身上,李元也不嫌她闹,只宠溺地亲自抱着她回房,谭曲薄看着这一来一回的二人,笑着摇了摇头,还是年轻好。
李元在床前将她放下,却迎面而来一处温柔,她将手环搭在他的脖子上,认真分析道:“我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太对。”
“这么说?”李元顺着她的视线坐下,将她抱在怀里,耐心问道。
“我分明是差人在各处官员府邸前递的消息,但上奏的人里面有一半都是与父皇有过交情的,最奇怪的人,我派人去传消息和证据时,还特意回避了他们,按道理说他们不该会收到消息才对。”
李元踌躇着开口:“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我们计划的时候,你父亲找过我,他知道后便派人拿了口供去,他不许我告诉你,抱歉。”
“我父亲?”谭梦喃喃道:“那倒是说得通了,可是这样一来,谭家就成了众矢之的,若是……”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不会有那一天的。”李元将她的碎发往后挽了挽。
谭梦见他这般温柔,一下子就钻到了他怀里,埋头道:“我自是信阿元的。”
“阿元?”李元诧异道:“怎么这么叫?”
谭梦抬头看着他,说:“我知道,你对我之前叫阿禾哥哥的事有些耿耿于怀,所以我就想到了也叫你阿元,不过你不是哥哥,而是只属于我的阿元,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李元两只手搭在她两边的肩膀上,认真道:“好,你说什么都好。”
谭梦抱在他哈哈哈笑了两声,轻声道:“你这算不算是盲信?”
夜色如幕,烛光悄燃,一把匕首划破了白昼,在黑夜骤然落地,一道长影倒在了月光下,手上还死死攥着一支白玉打造的长春花顶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