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不知道,俨王竟然这样信任你。调兵的符牌说给就给了出来。”
“莫要说兄长,我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沈暄苦笑一声。当时他和楼川还在闹别扭的阶段,楼川将他从水中救起,可醒来自己就已经回到了沈家。那时候他没机会问楼川什么事,两人和好之后,楼川那样的性子,更不会说出来主动邀功。若非今日提到,沈暄也不会知道,怎么兄长怎么会突然愿意帮助楼川。
两人相视一眼,虽然都不知道彼此心里是怎样想的,但他们同时叹了口气。
颜如玉托腮听着兄弟俩说话,她看看沈旭,又看向沈暄,“这么说来,俨王真是将你们兄弟俩都算准了。”
“可不是吗?”沈旭慨叹说:“一个以利诱,一个干脆不给拒绝的机会,可不是将人心看得明明白白。”
“你竟然会被利诱吗?”颜如玉美目中含满笑意,瞳眸流光溢彩。沈旭脉脉看着她,“金银财宝自然是诱惑不了我。”
“那什么能?”颜如玉反问。
沈旭却不答,两人只是对视着,眼中只有彼此。空气也仿佛再不断升温。
只是……沈暄在这样的场景中坐立难安,他讪讪举起手,尴尬说:“我还在这里呢。”
两人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别开目光。
沈旭赶紧岔开话题,问俨王的部署究竟是什么?他们日日守在这里,虽然安逸,但心中难免忐忑。沈暄思索片刻,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自己和楼川的计划全盘托出。
两人听完之后都是面色沉凝,忌惮的同时又不由得感叹。
沈旭说:“抛开其他不论,但从能力来说,俨王的确是最适合哪个位置的人。有勇有谋,胆魄非凡,唯有这样的人,才当得上一句帝王风范。”
沈暄惊讶于沈旭对楼川这样高的评价,又暗自腹诽,若是他看过楼川私底下的样子,估计就不会这样想了。但他并没有说出口。而是跟着沈旭他们出去,把这里的人员安排和情况都摸清楚。免得计划开始时哪里露出破绽。
沈旭和颜如玉带来的一万人已经分别安排进楼川的队伍中和他们一起训练,这几天也混熟了。虽然有几个外貌看上去和中原人不太一样的,可若不仔细看,也根本看不出来。
朱白已经和各个方队的将领见过了,见沈暄过来,纷纷跟他打招呼。走了没多远,沈暄看到了一对女兵。
那些女兵训练有素,看架子上摆放的武器,多数都是暗器一类,但也有不少重械。可见其实力与男兵相比也不相上下。
来到这边颜如玉的眼睛都亮了。她和两人说:“西北从前也有一支女兵,不过朝中给西北的物资太少,养不起那么多士兵,考虑到要抗击北狄,男人的体能更强一些,最终只能把她们解散了。”
说到这里,颜如玉的表情隐隐失落,但看着这些女兵的样子又仿佛充满希冀。她说:“我一直想重新召集她们,你说若是俨王登基,会同意我这样做吗?”
这个问题沈旭无法回答,两人看向了沈暄。
“当然!”沈暄赶紧说:“嫂子你是知道的,不止女兵,之前跟在你身边的易然就是俨王的暗卫之一。他一直觉得女子有女子的优势,所以在花钱培养她们上毫不吝啬,如果……如果要他真的能做到那个位置,除了西北,其他各地只要有女子愿意参军,想来他也是愿意的。”
颜如玉的眼睛亮了起来。她重重拍在沈暄肩上,说:“就凭这点,我颜如玉和西北忠义侯府,就甘愿对他肝脑涂地!”
说起军将的培养和训练来,颜如玉和沈旭两个人越说越兴奋,也越说越投机。渐渐就把沈暄落在了背后。
沈暄看着他们的身影,心中颇为感叹。刚才沈旭有一句话真是没有说错,那就是楼川此人有勇有谋,算无遗策。从前隐隐猜到过楼川布局的时候,沈暄就窥见过一些楼川的心计,如今更是了。
如果说前面那些筹谋是为了一步步将楼缜逼入绝境的话,那么如今就能看出楼川拉拢人心的能力了。
对于武将来说,最忌讳的无非就是两点,一是不受主将重用,二不被信任。后者从楼川给沈旭符牌便能被打消,而前者,从今日也能看出来,沈旭和颜如玉两人并没有对这点的怀疑。
不得不说,供养女兵实在是一部好棋,当然,女兵本身的实力强悍是主要因素,但看到女子尚且能得到如此重用,其他人心中自然是信心满满。
而能不动声色就能将古往今来帝王与武将之间的隔阂消弭,可见楼川的确是个称职的谋略家。
楼缜来的比想象中迟了许多,甚至比最初沈暄和楼川预料到他出逃的时间还要晚了近半个月。这段时间里沈暄将人口买卖案件的证据整理了个七七八八,依照情节轻重分门别类做好诉状,只待有一日案件重审,能一举将这些人定罪。
八月十一,赶在中秋节之前,楼缜带着沈昭和一众亲卫,狼狈窜逃至俨州与儋州边境,沈旭和颜如玉在隐蔽处临时搭建出来的驻扎营地里。
为了把戏做足全套,沈暄并没有露面,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都是从沈旭和颜如玉那里听到的。
沈旭说,沈暄身死的消息传回荣京之后,沈家闭门谢客,楼川也罢朝两天。
那两天里,整个朝堂都成了楼缜的势力范围。他在有限的时间里不断游说,因为自己成了那些证据的“唯一”知情者,所以更加肆无忌惮地以此来要挟那些试图从他的党羽中脱离出去,或者摇摆不定的人。等确保自己手中有足够的筹码,联合宫内的韩氏,意图发动逼宫。
先有韩氏在傍晚众妃嫔请安时,带着楼缜调换过的、她宫里的侍卫前去围了凤仪宫,以皇后为人质逼楼慎就范。又是楼缜带兵夜入皇城,打算趁乱夺位。
但是楼川不知何时竟已经提前部署,带着金吾卫与羽林卫五千兵马早早渗透进宫卫各处,连带原本的皇宫侍卫一起,诛杀韩氏及其党羽,将楼缜驱出荣京城。
一场宫变就这样在暗夜中消弭于无形,自以为布局天衣无缝的楼缜损失惨重,只能带着家眷和几千亲兵逃离荣京,重整旗鼓,等待日后再战。
沈暄听完,说:“按说楼缜此人最是缜密,怎么这次这样冲动?”
“大抵是最近的事情实在太顺,先是你‘遇刺身亡’,又是喻王一党纷纷罢朝,加上韩家那一脉相承的张狂,在幕僚和那些人的撺掇下,估计他自己也觉得还是速战速决的好,以免夜长梦多。”沈旭简单分析了一下,跟沈暄说:“而且还有一件事。”
“什么?”
“那位驾崩了。”
“……”沈暄惊讶地不知该说什么,不是说皇帝还吊着一口气的吗?怎么突然就……“为什么?”
沈旭摇摇头,“不知道。但是现在皇帝秘不发丧,想来不是正常原因。”沈旭眸光变得锐利,“你跟兄长说一句实话,这是不是你们计划中的一部分?”
“不是。”沈暄果断说,他理解他哥这样问的目的。原本这一切的争端都只是为了夺嫡而已,但若是背上弑君的罪名,就关乎忠义孝道,一旦传出去半点风声,就算将来真的坐上那个位置,也会有源源不断的流言蜚语和意图“清君侧”的人,往后余生就都要活在惴惴不安之中,终究不是长久之道。他说:“我们这次计划的重点,一是将姐姐带到安全的地方,二就是清缴掉楼缜在宫内的势力,免得日后腹背受敌。”
沈旭沉思片刻,觉得也是。对于楼川的身份而言,还是拿到遗诏对他而言更合情合理,否则上面还有一个喻王在,怎么也轮不到他上位。他说:“我知道了。”
“俨王有分寸。”沈暄说。他的表情显现出些许踌躇,被沈旭看了出来,沈旭问他,是不是还有什么想问的。
因为先前的事,沈暄还活着的事,至今都没有人敢透露给沈昭,沈暄也不敢贸然出去和她见面。只能借兄长之口了解一下她的现状。他问:“二姐她一路奔波,现在怎么样了?没……吃什么苦吧。”
“怎么没吃苦?”沈旭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接着,他对沈暄抛出一件比皇帝驾崩还要更加惊悚的事。“昭儿怀孕了。”
“什么!”沈暄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几个月了?”
“快五个月。”
那应该显怀了呀?沈暄努力回想着上一次见面。他们上次见面距离如今还没有一个月,那时候就应该能看出来了,但沈暄却想不起来那天沈昭的样子。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当得的确很不称职。
“那……有派医师去看吗?有了孩子,更是要处处小心。”
“去看过了。”沈旭哼了声,“楼缜还算有良心,一路上并没有亏待昭儿。”
“他当然不会在这时候亏待姐姐。”沈暄面上泛起寒意,“如今他最后一搏的底气全在沈家上,他不仅不会亏待姐姐,恐怕还会想方设法让人看到他和姐姐是怎样的伉俪情深,用来告诉旁人更告诉沈家,他才是那个和沈家的联盟坚不可摧的人。”
“他想得到美!”沈暄的表情上沈旭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我会让你嫂子借口照顾昭儿将昭儿带在身边,尽量不让他们单独相处,免得楼缜察觉到什么,以昭儿做人质。”
“好。只是兄长,你的表情太容易露出破绽了。在丹王面前,你还是要克制一下。”
“你又不是不知道,”沈旭叹息,“你哥我最不擅长的就是跟人演戏。”
“也不需要会演戏。”沈暄有意缓和一下气氛,揶揄说:“只要拿出你对嫂子十分之一的温柔,就足够像一位欣慰的老兄长了。”
“你小子,竟然都敢开你哥的玩笑了!”
“哈哈!”
两人说笑一阵,沈旭起身,说到了巡营的时候。沈暄把他送出门,但在门边,沈旭忽然转过身来。
他的目光严肃,沈暄怔了一下,“怎么了?”
沈旭说:“你和昭儿,一个两个,的确很不让人省心。父亲兢兢业业始终保持中立,就是为了等到了今天这番境地的时候,不至于得罪谁,牵连整个家族。但是……”
但是现在事与愿违,沈家非但牵扯进去了,还是在两派中各插了一脚,不论怎么算都脱不了身。
沈暄垂下头,惭愧说:“抱歉。”
沈旭却将宽厚的手掌拍在沈暄肩膀上。等沈暄茫然抬起头来,他对他说:“可你做得很好。”
说完,捏捏沈暄瘦削的肩膀,转身独自去巡营。
而沈暄愣在原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