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城外有人施粥,去晚了就要没了。”
“是城中富户吗?”
“哪来什么富户,城中有钱人早就走了,就剩我们这些了。”
“快快快,走。”
“听说是京都前来赈灾的大人来施的粥。”
“那快走,晚了就没了。”
巷子内横七竖八躺着的灾民闻言,立刻起身跟了去。
巷子深处二人将这些话一句不落听了去,二人对视一眼,跟着灾民身后。
温泽低声道:“白珩去施粥了?他有要事传达?”
他们先前商议,若有急迫的事可用此事传达。
“先跟去看看,借机碰头。”
“好。”
二人衣衫褴褛,脸上全是污泥根本看清模样,融入难民堆里根本瞧不出有什么不同。
人越聚越多,街道旁躺着的难民听闻有人施粥,很快加入人群,推推嚷嚷,温泽那副身板险些被人推到,二人也被冲散。
“阿娘,阿娘。”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在人群中抹着眼泪。
后面队伍越来越壮大,眼看孩童就要被难民挤倒,一只手拦腰将孩童抱起。
季云彻看着拥挤的人,一阵阵恶臭直冲鼻腔,他强压着恶心轻声安慰小童:“别怕。”
小童依偎在他怀里,低声啜泣。
季云彻想出人群,但人过于多,形成一道道人墙,想从里出去很难,很快他便被人群裹挟着,每迈出一步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只能被迫走着,他频繁回头意图在人群中找到温泽。
大批人已到城门口,被官兵勒令着排队领粥,城外搭了数个粥棚,小雨淅淅沥沥,饿急的灾民也顾不得太多,看着粥棚疯狂吞咽口水,连季云彻怀里的小童亦是如此。
季云彻没有着急排队,而是找了一处明显的地方站着,等温泽来寻他。
“这离人群很近,你阿娘应能看见你。”
小童被季云彻放下,稳稳站在地上。
“谢谢哥哥。”微弱的声音响起,小童似乎有些害怕季云彻,季云彻在小童眼里太过高大,那双眼睛总是冷冷的,看着十分严肃。
季云彻轻轻嗯了声,便将目光投向人群,寻找温泽,丝毫不知这小童竟然怕他。
小童被眼前那些拥挤的人吓到,瑟缩在季云彻身后,被季云彻提溜出来,道:“你站我身后,你阿娘看不见你。”
这些小童更加害怕了,眼里聚起泪水,脏兮兮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摆。
季云彻似乎察觉到小童在害怕,蹲下露出一个自认为很温和的笑十分僵硬的安慰道:“别哭。”
小童哭得更凶了,眼泪大滴大滴落下。
季云彻脏兮兮的脸上明显慌乱,手忙脚乱的给小童擦泪水,蹩脚地解释道:“我不是这意思,别哭了好吗?你站我身后。”
小童被他这一哄,瞬间哇哇哇大哭,将灾民的目光都吸引来,灾民眼里已是麻木,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有些烦躁。
季云彻起身将小童护在身后,他活了三世,何时哄过孩子,这真是捡了个麻烦。
人群中跌跌撞撞冲出一人,冲到季云彻面前,他立刻戒备起来,随时准备取人性命。
这人站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道:“这人群太过于恐怖。”
这一出声,季云彻才发现此人是温泽,温泽现在比先前狼狈太多,额前几缕头发被雨淋湿随意耷拉着,身上的衣物弄得臭烘烘的。
“你这是?”季云彻止住温泽要上前的步伐,眼里很是嫌弃。
温泽也十分嫌弃的看着自己这身,开口道:“被人群冲散了,摔了一跤,险些葬身于此。”
随后他便看见季云彻身后躲着的小童道:“咦,你捡的?”
小童见温泽要上前,拉住季云彻的衣角将自己的脸挡住,以为这样温泽就看不见他了。
“别动,刚哄好。”季云彻很是无奈。
“你会哄孩子?”温泽满脸写着不信。
“嗯。”
“你打算带着他?”温泽问道。
“嗯。”季云彻看着密集的灾民,一时半会这孩童应是寻不到他母亲,送在粥棚旁,应能找到。
他们二人同时望向粥棚处,每一个粥棚都排着长长的队。
“让开!让开!”
“宣抚使大人来了,尔等即刻让开。”
众多衙差拿着明晃晃的大刀从拥挤的灾民中开出一道路,衙差站在难民前拦住难民。
迎来的是一个撑着伞身穿绯红官袍的人,走在灾民中,一身书卷气,后面的是身穿绿色的官袍的人,难民都认识是永川县县令。
“这就是京都来的?”
“小白脸啊。”
“柔柔弱弱的能是什么好官。”
“呸,蛇鼠一窝。”
“……”
灾民低声议论着。
季云彻同温泽对视一眼,二人会意。
白珩去了粥棚,亲自挽袖施粥。
陈仪也迫于白珩淫威去另一个粥棚施粥。
季云彻拉住小童前往白珩施粥棚的队伍里,温泽紧随其后,现如今为了能与白珩说上话只能如此。
“他会知我们来了吗?”
“他知。”季云彻十分肯定地回答。
温泽眼眸一亮,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他打趣道:“你说你和他没关系,你信吗?”
季云彻下意识摸了摸鼻尖,显然是心虚了。
温泽心照不宣地笑着。
季云彻一记眼刀,温泽只能暗戳戳的笑。
长长的队伍缓慢移动,温泽都快要站不住了,反观季云彻站得笔直。
温泽拉了拉季云彻衣角,低声道:“你现在应该是食不果腹的难民,吃不饱饭的难民能站得笔直吗?”
季云彻闻言,学着前面难民放松身体有气无力的站着,有些甚至无力的坐在湿地上,死气沉沉,他在思考要不要装得更像一些。
温泽投来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他是真不快坚持不住了,一路走来,还在雨中站如此久,整个人都快蔫了。
前面在缓慢移动着,不知过了多久,他们二人的衣物都快能捏出水来,浑身上下无一处干的。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终于轮到季云彻。
白珩施粥的手未停,身旁还有侍卫递碗,忙得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咳咳咳。”身后的侍卫认出他的主子,咳嗽提醒白珩。
“可是受凉了?”白珩转身看向侍卫,关心道,手里的动作却未停。
侍卫眼神示意他看前方,他这才后知后觉,眼前这人衣衫褴褛,脸上尽是污垢与难民没有差别,只是这双眼睛……
白珩眼睛一亮,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下,他舀粥的动作放缓,只在他与季云彻二人之间能听到的范围低声道:“宋朗在狱中,险些被灭口,已被救下。”
“可问出什么?”
“仅凭一口气吊着,问不出什么。”
“好,”季云彻微微颔首,接过白珩施的粥道,“谢谢大人。”
轮到季云彻身后的小童时,白珩将粗瓷碗递到小童手里,小童软糯糯地道谢:“谢谢哥哥。”
“多加小心。”温泽知白珩已将事告知季云彻,接过白珩的粥便嘱咐两句。
白珩微微颔首,随后又替后面难民施粥。
季云彻是第一次见白珩穿官服,这身官服穿着白珩身上十分合适,也许某一天白珩能真正穿上属于他的官服。
“走,这不是说话的地。”
四周皆是捧着碗的难民,有些喝完粥伸出舌头将粗瓷碗挂壁的粥水舔食干净,眼里冒着光看着粥棚,仅仅施一次施粥是解决不了当下之困的。
看着这些灾民他们二人却无能为力,他们走到稍微僻静之处,但四周还是有三三两两的灾民,躲着避雨。
小童很快将碗里稀粥喝完,他们二人手里的粥都凉了也未动,季云彻见小童望着粥碗不自觉吞咽口水,便将粥碗递到小童眼前道:“吃吧。”
小童问道:“哥哥不吃吗?”
“哥哥不饿,你吃。”在这灾荒年间想填饱肚子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温泽也将粥碗递过去,怜惜道:“你多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小童小心翼翼地接过季云彻的粥碗,在碗边吸溜一圈,这次小心翼翼品尝着。
温泽将粥碗放在一个大石上,摸着小童的头道:“我和这位哥哥去谈些事,喝完了便喝这碗,你在此处乖乖的。”
小童十分信任二人,点了点头,独自等在这,而此时身后的零散几个难民虎视眈眈盯着这边。
温泽将季云彻拉走,离人堆几丈远后问道:“白珩说了什么?”
“宋朗险些被灭口,被他救下,但目前仅剩一口气吊着。”季云彻如实相告。
“那线索就断了?”温泽沉思后道,“宋朗的弟弟宋玄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季云彻看向一眼望不到头的难民道:“要在这其中找到人,不是亦事。”
“总要试试不是吗?”温泽倒是看得开。
“呜呜呜,你们要干什么。”
远处传来哭声,季云彻同温泽对视一眼忙赶过去,他们此时后悔不该离如此远的。
一个汉子手拿着一碗粥还要上手抢小童手里的碗,小童死死护住,大声哭喊着:“你别过来!”
“你个孩子吃这么多干什么,来,给我……”话音未落,人和碗被一脚踹远,倒地闷哼。
温泽忙上前询问小童是否受伤。
季云彻居高临下地看着汉子,汉子被季云彻眼神震慑,连滚带爬的离开。
白花花的粥碎落在铺满石子的路上很是显眼,不远处的难民看见围了上前,哄抢上前抓起,连粥饭带石子一块扔入口中。
孩子的哭喊声,哄抢的打闹声,衬得这片土地无比荒凉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