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痕把车速飚上了一百三十马。车轮和环郊公路激情擦出火花,他脸上却没有温度,冰冻的表情下,阴沉沉回想着医院的事。
利用职权,他查到晟时余一年半前住院记录,再找到当时负责的主任医师。
主任医师看起来很配合,可给他调取的病例留档,写的是晟时余因车祸意外,住院治疗。
伤势不算严重,只住了三天就出院了。
“车祸意外?”顾星痕咄咄逼问,“什么样的意外?”
主任医师笑呵呵答:“我太忙了,一年有多少病人,早记不太清了。好像就是家里外出郊游时,车撞了吧,事故不大,只有晟时余受了伤。哦,晟之羽好像轻伤,在家养着。”
医生描述如此模糊,怎么看都有猫腻。
顾星痕追问当时照顾晟时余的其他临床医生、护士、值班护工,得知全调走了。
再去学校查证,那个时间,晟时余和晟之羽的确同时有请假记录。
线索竟然对得上。
做得这么完美闭合的证据链,反而令顾星痕意识到,准备这套证据链的人,要掩盖的不会是一个寻常小事。
那个时间点,顾星痕的记忆中,明明是母亲提到晟时余正逢发育周。当时他想过去看一下晟时余,却被母亲提醒不合适。
关于发育周的痕迹,却消失得干干净净。
从那时开始,顾星痕和晟时余一直没机会见面,但在短信聊天中,晟时余也没有漏出过只字片语。
晟时余也在帮着隐瞒抹消某件事。
顾星痕没有觉得奇怪。
晟时余就是这样的性格。他只会把好的一面表露出来,藏起一切不好的。
难堪的,难以启齿的,不光彩的,软弱的,通通都不会让顾星痕看到。
即便他是受害者。
顾星痕跑了这大半天,查这些事,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跑来跑去。他有点心累,有点茫然,有点觉得荒诞。
晟家这一滩乌糟糟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甚至晟时余,他也早觉得,就是一个要拽着他一辈子的包袱。
带着茫然、麻木的脸色,顾星痕车子开进别墅门庭,没想到会被母亲大人堵在大门口。
顾母其实刚想走,管家正要送她上车,儿子正巧跟她撞个正着,她便收回迈进车内的脚,停在车边,看着儿子停车下来。
仿佛逃兵遇上纠察队,顾星痕表情有一瞬僵硬、怔愣。
顾母等他在车库里停放好车,像个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的女阎王,看着儿子来到面前。
这不孝儿子连声妈都不喊,厌烦地瞥了瞥,就往客厅走。
顾母脸色一沉,母子神韵中有几分相似,一冷脸就有股狠劲,气势汹汹地尾随进门。
管家看这幅情景,忙叫人找出夫人最喜欢的果茶干花。
顾星痕脱了外套,先上楼把取的档案放好,顺带洗了手,再回一楼,见管家端出沏茶套装,便接过来放到茶几上,亲自给母亲滤茶。
顾母见儿子还知道殷勤孝顺,脸色缓了缓。
滤茶的工序复杂又漫长,顾星痕做得细致仔细,手指辗转名贵茶具间,没有一点生疏,令顾母有些微动容。
顾母要开口时,顾星痕却先一步说:“快到饭点了,留下吃饭吗?”
是句家常话,声音带了点闲逸。
顾母眼色敏锐盯着儿子,原本要说的话被堵,话锋一转:“你怎么不回我那吃?你爸也不在,我一个人很冷清。”
顾星痕淡着脸色,眼皮耷拉,似在凝视手里细致的滤茶工作,其实顾母知道他在走神。
走神了一会,大概是想到了怎么应对,顾星痕没有表情地说:“我在你那吃,不也一样冷清。虽然在休假,我还有很多事忙,不忙,我也不喜欢说话。”
顿了顿:“要不让时余陪你说说话。”
“呵,你倒是惯会把我唠叨你的话,再原路退给我。”顾母眼皮一翻,好整以暇地,丰腴修长的美腿交叠起来,女王般威严。
她气场一直很强,小时候的顾星痕会怕,但长大了,骨头就硬了。
顾星痕麻木道:“你还要拉着我到处交际,我烦那些,我社恐。”
“你还社恐?一个少将,社恐?跟你下属开会讨论工作,你社恐吗?”顾母犀利反驳。
管家路过,听到一两句,见怪不怪地感慨,今日母子这场战局,不知谁先认输。
后院已经开始拉群下注了,管家迟疑一下,押注少爷。
夫人拿捏不住少爷,是共识。
群里立刻不少人给管家点赞,跟注。
“在晟大少面前,你好像完全不社恐?”
客厅清灵茶水声中,再次响起尖锐人声,打破茶香四溢的清宁静雅。
顾母开始阴阳怪气,挑眉观察儿子神色变化:“我也是不明白,明明他软弱又自闭,傲慢又无礼,你在他跟前,怎么像跪舔他似的,你看上他哪点?”
顾星痕说:“以前,他小的时候,你不是挺喜欢他?”
顾母一脸鄙夷:“人长大了,会变。他现在变得又虚伪又特别端,他的精神力只有F,而你已经是少将了,他怎么配你?他以后根本没法跟着你去战区,你怎么办?”
顾星痕轻轻蹙了下眉。
“你要是肯招侍寝,也就算了。”
顾星痕又淡淡蹙眉。
顾母没察觉那两下蹙眉是什么意味,儿子明明是不喜欢的,却又总围着晟大少转,这次更是出格,直接把人接回了家!
不喜欢任何人侵入私生活的顾星痕,突然变了性吗?
她继续劝诱:“你一年到头,除了休假那几天,都在军营,你要一个只能待在家里当摆设的配偶干什么?他还没办法帮你!他在晟家也失去了继承权,没法帮你打点社交圈。”
顾星痕淡淡回复母亲:“好像不是我定的,以前我跟你试探要退婚,你还一个劲说我闷性子,嘴笨,配不上这么漂亮懂事的Omega,以后照顾不好他。”
儿子又原路退快递了。
顾母脑壳疼,揉了揉眉心:“你就是想我认错是吧。我承认,给你定这个婚约,我很后悔。无论如何,我都要帮你把这婚事退了。”
顾星痕继续原路返现呛母亲:“我觉得还行,能忍,你又变卦了。”
顾母被儿子故意反将一军,气得眼冒金星:“你宁愿能忍,也要跟我反着来?你说的是真心话?就这两天,就有好几家比晟家更好的,来跟我探过你的婚事。退了晟家的婚约,你可以自己选喜欢的。”
顾母一时口快,停了停,用质疑的眼神看着儿子:“难道,你还真喜欢晟大少?”
“我一直试着喜欢晟大少,试了这么多年,你突然又要我别试了。我心里要是有个开关,也不可能这么灵活吧。”顾星痕没忍住,自己也自嘲地笑了,“我没喜欢他,但是……”
顾母听到有一线希望,儿子没动心,她从昨晚失眠,一直悬吊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原处,松了口气道:“你不喜欢他,不正好吗?你还有什么拖着的理由吗?等你遇到你喜欢的,不是一样要跟我掰扯退婚?我还能不了解你脾气!”
顾星痕于是微微试探:“遇不到喜欢的呢?”
顾母审视儿子,琢磨出儿子大概在打什么主意,事有轻重缓急,眼下摆脱晟家这个不成气候的累赘,是她和丈夫统一战线。
她义正严词道:“你还年轻,怎么会遇不到喜欢的人?你就是要我给你承诺是不是,可以。退了这桩婚事,以后你就选自己喜欢的,我不干涉。”
顾星痕心知母亲没把话说死。她可以不干涉,还有父亲呢,还有家族一堆老家伙呢。
顾星痕把茶端到母亲面前,夹了一块母亲爱吃的樱花糕放到盘中,神态身姿都规矩了一点。
他说:“他病得有点厉害,过两天等他好点,我就送他回去。”
顾母又有些不满:“都要退婚了,你还装这种样子干什么?你是不是试着对他上心,试出习惯了?”
“没有。”顾星痕很干脆地否认,然后给了母亲一针定心剂,“送他回去时,我就跟晟家提退婚。”
顾母愣了愣,傻了好半晌。
以为自己听错。
她反应过来,眼中愁云终于散了,诧异地观察揣测儿子敷衍自己的可能,最后笑逐颜开,拿起樱花糕狠咬一口,喝了顾星痕沏的茶,欢欣之情从眉梢眼角逃逸出来。
竟然这么顺利。
来之前,她都做好了搬家族老家伙们出来压儿子的准备,死守阵地,不成功便成仁。
临出门前,还对着镜子练了练眼泪攻势。
却用不上了。
难道和晟大少的病情有关?
顾母不由转头扫了眼楼上,按下不表。
她矜持地收敛了点喜色,欣慰吁了口气:“你这次到没跟我犟到底,看来是真对晟大少没那个意思,我放心了。那,由你去跟晟家说清楚,也好,彻底断了晟家念头。”
管家在押注群里报:[这一回,夫人胜啊!没想到!]
群中赌友:[!!!]
仆人A:[少爷真肯退婚?]
仆人B:[那把人带回家干什么?]
仆人C:[太奇怪了。]
仆人A:[还以为这次母子断绝关系要提上日程。]
仆人B:[少爷第一次在夫人面前让步,竟是终究想退婚。少爷葫芦里的药,真是老天爷都看不懂。表面专情,实则心机,我看的渣A虐O小说里那渣A,都不如少爷高明!]
管家:[估计是想让晟大少养好病,好聚好散吧。毕竟晟大少有多喜欢咱们少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仆人A:[豪门真无情。]
仆人B:[晟大少能接受吗?他会不会在这里自寻短见?!]
管家:[快把利器刀具都收起来!]
仆人C:[也可能会歇斯底里,跟少爷大吵一架。还没见过少爷跟人吵架的样子:)]
管家:[把值钱的易碎品也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