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穆家随从即将动手,赫连霖优握紧刀柄的瞬间——
“啧。”
一声清晰且带着十足嘲弄意味的咂舌声从人群外传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当什么人在这狗叫,吵得人不得清净。”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懒洋洋的傲慢,“原来是个半脚元婴,带着一群金丹,就敢来别人家门口撒野?”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无匹的碧色剑气破空而来,并非斩向任何人,而是精准无比地擦着所有穆家随从的脚尖前方寸许之地,划出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泥土翻飞,剑气中蕴含的冰冷威压让所有穆家随从脸色煞白,齐齐后退一步,竟无一人敢越雷池半步。
赫连霄慢吞吞从两波人中间走来,连一个眼神都不曾分给穆家的人,绕过沟壑,径直走向赫连霖优,问道:“祖宗,他们就是穆家的人?看着也不怎么样啊,岁数一大把,怎么还是半脚元婴。”
他声音不大,但在场的都是修士,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穆廖面色发黑,指着赫连霄:“你……你……你又是何人?”
他未开口,赫连霄随意瞥他一眼,似是在漫不经心打量:“有什么好生气的。我说的就是事实,我就没见过谁家家主到你这个岁数,还要在元婴边上晃悠。半脚元婴就是半脚元婴,我又没添油加醋。”
穆廖方才已经被赫连雅骂得动怒,此刻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倨傲无理的青年,脑袋上青筋暴起,但看见地上那道沟壑后又只能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道友,这是我同他们赫连家的私事,还望你不要多管闲事。”
“巧了不是,我也姓赫连,你说我要不要管?”赫连霄嘴角上扬一瞬,勾出个转瞬即逝的冷笑。
“赫连家的长辈不是死完了吗?怎么又冒出一个。”
“不知道啊,而且看他这个架势,无论他姓不姓赫连,他都要站在对面那,欸,这架还打吗?”
“随便打打吧。我又不是傻子,对面一个元婴,家主自己都不上,为什么要我这个金丹上。”
“说得也是,要我说,这事本来就是家主不对,我听说那个少爷的亲娘当年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家主做男人的,还要别人没名没分跟着他,临了据说还要灌人堕胎药闹得一尸两命哩。”
“亥——这么瘆人?我是临时被穆家招进来的,没在北境待过,从没听说过这档子事。难怪对面不认他,要我,我也不认。”
“哎哎,我是北境人。我还听过一嘴,据说他太不是人,还把自己未婚妻给吓跑了。啧啧,偌大一个订婚宴,就给他留了一份退亲书,连人都没来。这事当年据说还挺严重的,闹得满城风雨。家主去找林家要个说法,林家一开始对他还是安抚,听到他要的赔偿,就冷着脸把他赶出来了……”
“这么丢人啊?”
这些话随从不敢直言,背地里却偷偷传音互相讨论。
赫连霄眯着眼,审视了一圈这些随从,突然也琢磨出点不对头的地方,看向穆廖的眼神越发不屑。什么大族,带的随从看着架势很足,个个都是金丹,随意细究一二,除了外袍,每个随从的里衣都各有不同,料子质量参差不齐,还和金丹对应的细微修为差距对不上。
往浅了说,是一户抠搜人家最多做个外象,往深了说,这批人真的不是临时匆忙凑齐的吗?里衣纹饰风格看着就不是一个地的,倒像是东拼西凑出来的一支队伍。想到此,赫连霄一挑眉,故意讹道:“哦,我想起来了,穆家——不就是个破落户吗,怎么着……北境真的待不下去了,跑南方来讹人来给你养老是吧?”
“你……”穆廖惊骇,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他听出面前这个青年不是在战前骂战故意贬低污蔑,他似乎是真看出了点什么……
见穆廖如此反应,赫连霄心中验证又得到几分证实,却蹙起眉,对赫连霖优传音道:“我大概猜到是什么情况了。北境应当出事了,那些东西开始肆虐的最大特征便是疯狂吸取一地的生机。这其中包括灵力。对面那个天资还有基础摆在那里,半脚元婴的确不像话,但如果涉及到北境灵力皆失的原因,就能解释的通。”
提到“北境”、“灵力皆失”这些词,赫连霄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碎片……一股寒意猝不及防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压下心头骤然翻涌的不安,强行让语气保持冷静,对赫连霖优传音道:“穆家不足为惧,但往后的时间,切记小心。”说完,赫连霄还是觉得心里沉沉的,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赫连霖优和赫连雅自然能处理好,但此后,一死一活,死者入轮回不知所踪,生者留世间孤守无依。
早知如此结局,说再多也是无用。
“等等……”赫连霄痛苦之余,脑子没停止思考,又传音问道,“霖优老祖,雅老祖,他来这里就是单纯为了认亲吗?”
“目前来看,就这一件事。”赫连雅阴恻恻道。
话音刚落,赫连霄看向穆廖的眼神又古怪起来,破落户归破落户,但雅老祖此刻真的只是一个筑基期的丹修,除非穆家能未卜先知,不然此刻那么急匆匆来认亲是为了什么?
照理来说,对面这个穆廖此时应当有亲子,家族落魄之际,急匆匆来找另外一个名声不显,自身难保的孩子,认回去不是添乱吗?本就落魄的家族更是雪上加霜。
除了疯子,人做事应当有逻辑。最起码对穆廖而言,此刻有雅老祖这个孩子符合他的利益……
那……
“欸,对面那个穆家家主。”赫连霄道,“你急着来认亲……不会是因为你只有他一个儿子了吧,或者说——你一直都只有这一个儿子。”
“哦——”赫连雅瞬间听懂,对着穆廖冷笑道,“嘶——我记得好像是这样,之前在北境,我也没听说你和你的妻妾之间有孩子。”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言词极尽暧昧,在场众人被稍稍一指引,瞬间就从下三路的角度理解是什么情况,看向穆廖的眼神都变得奇奇怪怪。
“欺人太甚!”穆廖突然被戳破平生最不堪提及的私事,甚至都来不及思考修真界中越是高阶的修士越难孕育后代这个客观事实,拔了剑对着赫连霄砍去。赫连霄抬手举起青鸟一挡,只觉得腕子有些麻。
赫连霄一挑眉,目光从穆廖手中的剑,一直挪到他的脸上。
那眉眼……那轮廓……
像也不像……
“你是剑修?”赫连霄没由来突然问道。
穆廖没回答,倒是赫连霖优很贴心:“北境三族,姜家善卜,林家善阵,穆家善剑。”
赫连霄点点头,面上却浮现出淡淡的恶意。
下一秒,赫连霄闪身躲过穆廖的又一剑,右手上的青鸟抛给左手,右手攥拳,直勾勾往穆廖脸上揍。这一拳带了私人感情,又快又狠。看着这张脸上出现的青紫痕迹,赫连霄却是笑了。
他心中的烦躁和憋闷正愁没处发泄,此刻看到穆廖的模样,心中那股因黎戈失忆而积攒的焦躁和无力感,奇异地得到了一丝舒缓。
对,我是不能打他,打你这个替身总可以吧!
这种扭曲的念头在赫连霄心中盘旋,他越想越兴奋,公仇私仇一起来,下手便越来越狠。什么话都懒得说,只是发了狠揍人。左手上的青鸟除了格挡穆廖反抗的剑招,便不再多用。
一旁的侍从眼看家主被打成这样,再怎么想浑水摸鱼,到这个份上,也不得不出手,只是刚踏出一步,又是一道银光闪过,未伤一人,只是异常刁钻地覆盖在原先那道剑痕上,新的剑气和原先的剑气纠缠在一起,一看便知同源。
但相比较而言,新的剑气更为凛冽锐意,未曾透露半分杀意,便已让观者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侍从齐齐转头看向新的来人,便看见一个青年背光孤立一侧,右上扶在一把通体漆黑的剑上,而这把剑不过出鞘半寸……微风拂过他的发尾,却吹不散他眼中的阴霾,黑漆漆的眼注视着他们,像是观察,也像是无视。
更为诡谲的是,来者居然同家主也有那么几分相像。但同样都是剑修,未免差距也太大了些……
黎戈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众人一眼,随即合上剑,踱步站在剑痕边缘,一言未发。
话虽没有一句,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以剑痕为准,不许越界半步。
“我错了。”赫连雅耸耸肩,“先前我不应该猜他是不是穆家人的,这种天资摆在那里,他自己单开一页族谱都行。”
赫连霖优心思细腻,品味出点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欸,你说赫连霄殴打那个姓穆的,真的没有点别的意思吗?我都看出来了,长生没看出来?但是他怎么就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赫连霄不是说长生只记得和他结怨的记忆吗,我怎么觉得看着怪怪的。”
“你又八卦什么东西,快点细说,我也要听。”赫连雅面色冷淡,背地里和赫连霖优传音却分为激烈。本该剑拔弩张的时候,却因为两个实力强劲的后生镇守,氛围对赫连家而言变得悠然自得起来。两个二十来岁祖宗为老不尊,啃着至少比他们大上十来岁的小后代,真是快哉快哉。
突然,变故再生。黎戈随意瞥见一个站在人群里的侍从,明明除了一双略显空洞的眼再无其他异常,可他的头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一些细碎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浮现,却怎么也抓不住。当他强行镇压识海中浮躁的气息后,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身体先于他的想法,仅是几个瞬息,他身上的长生已然洞穿了那个侍从的身躯。
侍从呆愣地站在原地,仿佛没有痛觉,而黎戈的左手轻轻点在他额头,只是虚抓,就凭空在那侍从的识海中揪出一团漆黑的魂团来,死死抓在手中。
“你是什么东西?放开我放开我!”
“怎么可能,你不过是个元婴期的修士,为什么能触碰到我!”
“不对不对!你根本不是人!你是……”
魂团的沙哑尖叫声极为刺耳,吵得黎戈头更痛了,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魂团,心里的杀意再也无法压制,他不理解这份锐意冰冷的想法从何而来,却在一瞬清晰地意识到这和什么相似——他在看见之前的赫连霄时的心境。
但赫连霄已然有了变数,那么该死的也就只有你。
魂团未尽之言再也无人可听,黎戈左手猛然攥紧,竟直接把它捏得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