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苍小跑到门前,瞧见伫立雨中的陆沨遥,惊讶地停下脚步:“陆大哥也在?”
陆沨遥依旧沉默如石,倒是许淩音抢着答道:“我托陆大哥顺路帮我带了点吃食。”
陆沨遥的视线淡淡扫过来,许淩音心虚地别开脸——反正这人向来不爱解释,借他名头一用应该无妨。
好在张维苍对陆沨遥的性子习以为常,憨厚地点点头:“娘让我来接妹妹去家里住几天。这场雨怕是要下个不停,你这屋子实在撑不住。还是娘想得周到,要不今晚你可要遭罪了。”
许淩音心头一暖。她望望屋内越来越密集的雨帘,认清现实——这破屋确实经不起连日大雨的考验。
“那就麻烦张婶和维苍哥哥了。”她乖巧应下,“等我收拾一下。”
她转身进屋,仔细将火种熄灭保存好。待她捧着火盏出来时,雨幕中已不见陆沨遥的身影。
张维苍递来油纸伞,许淩音撑开后,目光落在门边那个食盒上。她俯身提起,又望向陆沨遥消失的方向,心里泛起一丝异样。
这个未来将会黑化的反派,似乎并不像书中描写的那般冷漠偏执。
“走吧。”她摇摇头甩开杂念,提紧食盒跟上张维苍的脚步。
雨丝斜织成密密的帘子,将那座漏雨的小屋渐渐模糊在身后。
到了张婶家,许淩音将食盒放在木桌上,张婶见状笑道:“音丫头还带了吃食来?”
不等许淩音开口,张维苍先道:“是音妹妹托陆大哥从集市捎的。方才我去接她时,正巧碰见陆大哥在送食盒呢。”
张婶有些意想不到:“音丫头何时与陆家小子这般相熟了?”
许淩音勉强扯出个笑:“就前两日的事。”她不想多提陆沨遥,急忙岔开话头:“张婶,这几日多亏您收留,这份恩情淩音都不知该如何报答。”
张婶摆手道:“说这些见外话作甚?你娘在世时与我最是要好,照看你是应当的。”
许淩音忽然为原主感到一丝欣慰——在这世上,终究还有人真心待她。这份温暖,也让初来乍到的自己得以喘息。
这场雨果然连绵不绝,直到第三日才渐渐停歇。这三日里,许淩音跟着张婶一家学了不少生计:生火做饭、编织竹篮、修补农具,甚至还跟着张维苍学了几个打猎的诀窍。
这日清晨,许淩音正要辞行,张婶却拉住她:“今日天晴了,县里集市该开张了,想必热闹得很。上回多亏你那个方子,咱家的牛如今能吃能喝,精神好着呢。维苍正好要赶牛车去县城,你可要一同去瞧瞧?”
去县城?许淩音心头一动,可摸遍衣袖也寻不出半个铜板,顿时踌躇起来。
张婶一眼看穿她的窘迫,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个小荷包,压低声音道:“里头就五文钱,虽不多,够你在集市上买个热乎乎的饼子。”
许淩音捏着那个轻飘飘的荷包,只觉得重逾千斤。她望着张婶慈祥的面容,喉头哽咽,半晌才红着眼眶轻声道:“谢谢您。”
张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柔软:“傻丫头。”
去县城的这条路,可比许淩音想象中漫长多了。她悄悄让221帮着计时,发现牛车竟晃晃悠悠走了一个半小时!
“这要放在现代,都够我坐高铁跨省了……”她揉着被颠麻的屁股,欲哭无泪。
张苍维把牛车寄存在城门口的车马行,便带着许淩音融入了熙熙攘攘的集市。
许淩音在记忆里翻了翻,发现原主进城的次数屈指可数。此刻置身于这喧闹的市集,听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闻着各种食物混杂的香气,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真的穿书了。
她好奇地东张西望,瞧着布庄前悬挂的各色绢帛、货郎担子上精巧的泥人玩具、食摊上热气腾腾的蒸饼,虽囊中羞涩,但光是看着这烟火气,便已觉心满满足。
逛着逛着,张苍维因需采买张婶交代的物品,便让许淩音独自在附近随意走走,约定稍后在城门口会合。
许淩音瞥见一间糕点铺子。
明明只过去了五六日,许淩音却觉得前世仿佛已遥远得模糊不清,远到她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曾经是一名中式糕点师。
她脚步一顿,迈了进去。
铺面宽敞,设有几张胡桌,供客人小坐品尝。空气中浮动着蜂蜜、饴糖与奶酥交织的甜香。令许淩音略感意外的是,这时代竟已有这般设有明档陈列的糕点铺子。
柜台里摆满了各式糕点。
许淩音目光一一掠过,却轻易看出了几处不妥。
不过转念一想,如今是唐朝,非比现代,能做到这般品相,已属难得。
她正静静看着,忽见一行人提着食盒,满面怒容地直冲柜台而来。
“掌柜的!我们府上光顾贵店少说也有几载了!过不久便是老夫人寿辰,她老人家亲口点名,席上非要你这儿的‘玲珑碎’不可。我们这才特地先买一盒回去给她尝鲜,谁知昨日下午才买的,今早打开,老夫人刚尝一口便硌了牙!说是里头掺了沙砾!往日放再久也绝无这等事!你们这样的老字号,莫非是要自砸招牌,用了不干净的材料不成!”
掌柜闻言,慌忙打开食盒。只见盒中几枚玲珑碎外观完好,并无异样。
他拈起一枚送入口中,细细一品,脸色微变——口感确实比往日粗糙不少,立刻吐了出来。
眼前这位是店里多年的大主顾,掌柜既不愿得罪,更怕失了这笔生意,一时脸色青白交加,急令伙计去唤今日当值的糕点师傅。
那师傅匆匆赶来,见状亦是一脸惊诧,连声叫屈:“掌柜的,赵管家,天地良心!我每日用的都是最新鲜的食材,怎会出这等纰漏啊!”
赵管家面色一沉:“听你这话,倒像是我们府上故意栽赃,存心来砸你们招牌?”
糕点师傅顿时语塞,进退两难。掌柜把心一横,赔笑道:“赵管家,千错万错都是小店的不是。您看这样可好?我立刻让另一位师傅为您重做一盒……”
“且慢。”
一道清音响起,许淩音自人群中缓步走出。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她浅浅一笑:“掌柜的,可否让小女子也瞧瞧这糕点?”
掌柜皱眉正要阻拦,赵管家却已出声:“姑娘你来瞧个明白!也好教人知道,究竟是不是我们冤枉了他!”
许淩音依言上前,取起一块玲珑碎,用指甲轻轻刮下少许馅心,在柜面上捻开。只见馅料中果然夹杂着些许亮晶晶的颗粒,状若白色沙砾。她以指尖沾起些许,在指腹间细细揉搓,颗粒微小而坚硬。随后,她又将一点碎末置于鼻下轻嗅,最后才小心地尝了尝。
她转向点心师傅,问道:“这位师傅,可否告知这点心用了哪些材料?”
用料本就不是什么秘方,关键在于火候与配比。点心师傅答道:“外皮是细磨的糯米粉,内馅是碾碎的核桃仁、杏仁屑,裹了上等的石蜜。”
许淩音判断:“如此,口感应是酥松甜脆,入口即化才对。”
点心师傅点头:“正是。”
许淩音又拈起包裹点心的油纸,仔细摩挲其质地。这是一种未经油浸、略显粗糙的麻纸,吸水性颇强。
“赵管家,”她抬起头,目光清亮,“据您所说,这点心是昨日买回府后,直至今日才呈给老夫人的?”
赵管家颔首:“正是。”
“敢问买回去后,存放在何处?”
赵管家回想道:“一直放在老夫人房内靠窗的茶案上。”
“靠窗?”许淩音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追问道,“若是下雨,雨水可会飘进来?”
赵管家先是一口咬定:“每逢下雨必定关窗,雨是进不来的。”随即又想起什么,补充道,“不过昨日老夫人去寺庙祈福,原说下午回来便要尝尝这玲珑碎,没成想留宿了一夜,今早才回。这期间……窗子应是未曾关严。”
“这便是了,”许淩音微微一笑,“近日天气多变,若小女子没记错,昨日下午曾有一场急雨,雨后很快放晴,午后还有一段时间日头颇大?”
赵管家略一思索,点头承认:“确有此事。”
许淩音心中已然明了。
她转向众人,条理清晰地解释道:“这位师傅用料扎实,这‘玲珑碎’的甜味,源自上等的石蜜。此物天性喜燥恶湿,最是畏潮畏热。”
“问题并非出在制作,”她拈起一块点心示与众人,“而是这点心置于茶室窗边,先遭急雨沾濡,石蜜吸了湿气,内里已然软化;而后骤雨初歇,烈日当窗,将方才吸入的潮气顷刻间焙干。”
“此中道理,便如同冬日制作‘冻酥’。需将水与蜜调和,置于严寒处,水凝成冰,蜜则析出为晶。这点心经历先湿后干,一润一燥,与那制‘冻酥’之理,可谓异曲同工。只不过,一个凭借的是天寒地冻,一个仰仗的却是日暖风干。”
“因此,这绝非泥沙,而是石蜜受潮后又经曝晒,再度凝结成的糖晶!”她语气清定,坦然望向众人,“诸位若存疑虑,不妨亲自一试,此物入口唯有清甜,绝无沙土的腥涩。”
掌柜、点心师傅连同赵管家,都将信将疑地拈起那些颗粒品尝。果然!入口瞬间,只有甜味。
赵管家脸色由阴转晴,旋即又由晴转红,满面愧色:“这……哎呀!原来是我等愚昧,存放不当,险些冤枉了贵店!真是……我回去定向老夫人如实禀明,好好赔个不是!还请掌柜海涵,再与我包上一盒新的。”
掌柜立刻吩咐师傅重新制作,又安排赵管家入座等候,这才转向仍在端详糕点的许淩音,感激道:“今日多亏姑娘见多识广,明察秋毫,才保住了小店的一桩生意和多年声誉。”
他们也算是同行,许淩音只谦逊地摆摆手。
她拿起那张麻纸建议道:“掌柜的,包裹这等娇贵点心时,可改用桐油浸透的油纸,或在内衬一层薄蜡纸,便能有效阻隔潮气侵扰。”
她又看向一旁的食盒:“食盒的密封亦可加强。更可在盒内附一短笺,写明:‘此物娇贵,内含天成蜜魄,请置于阴凉干燥处,即买即食,风味尤佳。’如此或可避免更多误会,也让顾客知晓其中讲究,体验更佳。”
掌柜欣赏地看着她:“姑娘似乎对糕点颇有见解。”
“一般一般,”许淩音笑笑,“不过小女子恰好有一法,或可让这点心既免于受潮之忧,又能提升口感。”
掌柜欣喜非常,恭敬道:“还请姑娘赐教。”
下一章阿音就有工作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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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糕点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