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深不喜欢她的眼神。
若即若离的疏远在昏暗的灯光下扎扎实实的刺入他的眼眸,想要触摸她偶尔的靠近,却也只能窥见明晃晃的歉意与愧疚,不见丝毫的柔软与爱意。
他讨厌这样的眼神。
“我要休……”
“祝芙。”
陆砚深打断了她说得话,脚步向前一迈,弯腰虚揽着她的腰,把下巴架在她的肩头,耳鬓厮磨,身体却有分寸的隔着一些距离,没有太贴近。
祝芙握了握拳,到底还是没有推开他。
“祝芙。”他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嗯。”
“我知道和我谈恋爱很麻烦,生活里到处都是镜头,不自由也不自在……”他轻轻地喟叹,无奈轻笑,“现在回想起来,在新西兰那几天是我这些年来最幸福的日子。我最近总在想,进入娱乐圈究竟是不是正确的选择,我本来只是想让你看见我,可终于你看见我了,我却离你越来越遥远。”
祝芙垂下眼眸,犹豫了很久,叹了一口气,抚上他的脊背,轻轻地拍了拍。
“你说我如果我不成为明星,你根本不会看见我,可我明明在之前就已经认识你了,是不是当初我勇敢一点,不顾忌那么多,”他的声音很闷,带着鼻音,说到最后只剩下了一些不肯定的气声,“我们之间就会不一样了。”
脖颈上划过温热的气息,须臾,一滴眼泪滴落,带着凉意,没入衣领。
祝芙闭上了眼睛,小声地说:“我不知道……”
“还好,”陆砚深笑了一下,压抑着哽咽的声音,“还好,你没有直接否定我。”
“陆砚深……”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就好了。”
留在颈侧的眼泪越来越密集,这泪长途跋涉,一直到现在才抵达出海口,像是浮游在船只两侧的扑打的海浪,汹涌。祝芙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海口,于是踏上了船只,可是上了船之后才发现,她早已深陷其中,无处可逃。
她放下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欲言又止。
陆砚深也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抱着她。
似乎过了很久,久到他身上潮湿的凉意已经散去,久到脖颈上的泪痕已经消退,他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耳廓,叹了一口气。
肩上的重量一轻,他直起身,向后退了一步,低下头认真地看着她,从眉毛到眼睛,到鼻尖,到嘴角,倏地扬起了一个笑容,眼眶里很快又蓄起了泪意。他别过脸去,闭了闭眼,又转过头来望向她的眼眸,“我要出国了。”
祝芙眼神一凝,顿了顿,问:“还回来吗?”
“本杰明导演看了成片,说我的角色效果很好,后面几部加了戏份,要提前去拍,”陆砚深扯了扯嘴角,想要笑,可是眼角的泪水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回来,但以后的工作重心大概都会放在国外了,我又去面试了一个好莱坞的剧组。”
“挺好的,”祝芙笑了笑,“大明星。”
陆砚深抿起嘴角,又说:“上一次答应你的录音安排在了明天,你来吗?”
“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下午。”
“来。”祝芙点了点头。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好,明天见。”
“明天见,”陆砚深托着她的脸颊,依依不舍地拂过眼尾,“那我走了,你休息吧,晚安。”
他转身按下把手,忽然又停下动作,转身快步走到她的面前,把她结结实实地搂紧了怀里。
胸前泵着快速有力的心跳,手臂紧紧地箍着腰,灼热的体温笼罩着她的身躯,像是要把她贯穿,然后揉碎。
“明天见。”他附在耳边低声地说,然后立刻松开了手臂,垂着眼走向门外,打开门,径直离开。
祝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拖着步子走向窗边。
月光隐遁,夜雨呻吟。
今天傍晚开始下起了雨,天色阴沉的厉害,雨水被风吹起了漩,黑压压的像是一个无尽的黑洞,要把她吞没。
祝芙下意识地扶着窗台,指间捻过一丛冰凉柔软的触感,像是绸缎。她怔愣了一下,才想起来白日里摘下来的花瓣全被她铺在了窗台上。
花瓶里还留着几支,借着走廊上的灯光,在昏暗里印出了一个清浅的轮廓。
祝芙回过头,把花瓣拢在一起,全都捧在手掌心,走到床边,统统堆在床头柜上,然后躺回床上,翻来覆去地过了好久才睡着。
大概是陆砚深的话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她久违地梦到了大学时期。
“同学。”
祝芙转过头去,看到了年轻一点的陆砚深,他留着一头碎发,穿着一套红白相间的球服,看着有些稚嫩和青涩,完全没有一丝现在倜傥不羁的影子。
真神奇。
祝芙好奇地打量着他。
他抿出一个羞怯的笑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请问篮球场在哪里?”
祝芙指着前面的空地,“穿过前面的广场,看到一颗合欢树,向左转就到了。”
“谢谢你。”
“不客气。”她挑起眉梢笑了笑。
他愣在了原地,不知道是不是被太阳晒得,脸颊忽地升起一片红晕,眼神左右摇摆。
“祝,都准备好了。”
“来了,”祝芙回头应了一声,扬起了下巴,“篮球赛快开始了,你要迟到了。”
“噢,噢,好的。”
祝芙又笑了起来,背身挥了挥手,大步跨上临时搭建的舞台,站在中间,背上红色的贝斯,和左右两边的同伴点了点头,拨弦,音乐声骤然响起。
“那又怎样,让自己习惯这个频率。”
“或许是吧,爱情不是个完美旋律……”
祝芙向台下望了一眼,没有在人群里看见他的身影,她笑了一下,低下头,继续演唱。
空气里忽然弥漫着浓郁的玫瑰香,她抬起头,在台前正中看到了一束跟着旋律左右摇摆的巨大的玫瑰花束。看不清周围的人,乐队的和弦也变得模糊,祝芙停了下来,花束也停了下来。她缓缓靠近,拨开花束,终于看了清楚。
是孟知聿。
穿着一身黑丝绒西装,胸前别着一套耀眼的红色珠宝,优雅矜贵的孟知聿。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在看谁?”
要了命了。
祝芙猛地睁开眼,心脏不由自主,跳得厉害,呼吸又浅又快,鼻尖上沾着的玫瑰摇摇欲坠,滑落在耳边。大概是被空调风吹得,地面上,床单上,被褥上,到处零散落着花瓣。
天还没有亮,风很大,雨倒是停了。
祝芙抖了抖被子,玫瑰花瓣轻飘飘地跌落,香味也一起落了下去。
四点五十。
她摁灭手机,重新盖好被子,闭眼。
睡不着。
惺忪的记忆经梦里走了一遭,反而比以往更加清晰,清晰到她分不清究竟是她的幻想,还是真实。
她那时笑了吗?
她有在人群里找他吗?
陆砚深不是说他没有走吗?
所以还是梦吧?
祝芙辗转了几侧,睁开眼,烦闷地坐起身,掀开被子走下床,拿起衣架上的羽绒衣走出了病房。
走廊上的灯也灭了,只留下了护士台上方的一盏,年轻的护士披着一件藏青色的毛衣趴在桌上闭着眼,祝芙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向着电梯间。
上行,直达顶楼,她推开消防通道的门,走到了天台。
风吹起凌乱的发丝,沾满了潮湿的寒意,像是一把把尖刀,划过脸颊时留下一道道迟涩的疼意。祝芙捋了捋脸颊两侧的头发,一枚嵌在发顶的花瓣飘落,在空中转了几圈,掉进了一汪浅浅的水潭。
水潭上泛着一点亮光,风吹过,被花瓣遮住了。
祝芙抬起头,才看见稀疏云层之上的月亮。
弦月与碎星,流荡的云,笼罩着陆地无涯的幽暗。
她随意挑了一块没有被雨淋湿的干燥水泥地盘腿坐了下来,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夜景。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城市的夜景。
须臾,口袋里传来一声短促的邻声,祝芙慢悠悠地摸出手机,看到祝蕖给她发了信息。
【年年:人呢?】
【祝芙:天台。】
风实在冷,这么一会儿手指便僵了,她捏了捏拳,朝掌心哈了几口气,连忙把手塞进了口袋。
没一会儿,不远处便响起了脚步声,她循声望了过去,祝蕖迎着凄清的月光疾步走来。
她站在她的面前,蹙了蹙眉,又抿起了唇,问:“不冷吗?”
“冷。”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祝蕖贴着她坐了下来,“睡不着?”
“你也睡不着?”
“爸睡不着,拉着我絮絮叨叨聊了很久,等他睡着了,我的睡意退了。”
“聊什么?”
“说他想退休了,明年打算和妈一起去旅行,说这么多年,光顾着赚钱,忽略了我们,说以后循迹就归我们接手了,”祝蕖耸了耸肩,转头看向她,“但我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
“我发现我其实不适合管理公司,你说得对,我优柔寡断,只适合按部就班的照着指令完成任务,一旦面临突发时间,就只能像一只无头苍蝇乱转,”她转过头去,抱着膝盖,仰头望天,“你比我果断,比我冷静,也比我更适合接手。”
祝芙没说话,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算什么?临阵脱逃?抑或是对她的偿还?
祝蕖瞥了一眼,有意表现得轻松,歪着头笑了一下,“而且你有孟知聿帮助,比我可轻松多了。”
祝芙淡淡地说:“你再考虑一下吧。”
“我没有接受他的转让。”
“什么?”祝蕖转过头,上下打量着她,吞咽了一下,重复说:“你没有接受他的转让?”
“嗯。”
“为什么?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