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纠音课,已是夜深人静。程颂捧着一壶胖大海茶,站在阳台上边喝边吹风。
线上辅导一节课要一千五,自己还剩两三节就上没了,得早点找老师续上才行,她口碑高时间满,眼光还出了名的挑剔,不少人挣破头找她辅导都没门呢。
可是,问题摆在明面上。
程颂快没钱了。
他又是打工又是接主持又是当家教的,勉强能维持开支,可计划选拔在即,程颂不想留遗憾,就不得不多找老师,口袋就像破洞了似得哗哗往外面流钱。
其实,找程蓁借不是不行,但程颂张不开嘴。况且,程蓁最近手头也不宽裕,到家的包裹都少了很多。
程颂愁容满面,咕嘟咕嘟地借胖大海消愁。
今夜的月光清凌凌的,顶端的树叶子都被照得亮亮的,程颂盯着它神游天外,忽然有点可惜今天退回的两个5200。
喂喂喂,程颂使劲儿晃晃脑袋,胡思乱想什么呢?
楼下大门传来滴滴的解锁声。
程颂探出脑袋,好奇地瞅了眼。
只见程蓁穿着T恤运动裤,睡眼惺忪,慌慌张张地拎着包出了门,走得太急,钥匙还啪嗒掉地下了,她只好又弯腰去捡。
姨夫出了什么事儿么?
程颂有点慌。犹豫着是否要问一嘴时,程蓁却抬起头看见了他。
“你没睡啊小颂。”程蓁朝程颂招招手,压低嗓门道:“正好,陪我去趟医院。”
“医院?”程颂也压低嗓门,焦急询问:“姨夫进医院了?”
程蓁摇摇头,她脸色很沉重。
“是奶奶。”
路上,程颂从程蓁口中得知,奶奶下午心悸倒地,广场舞的老闺蜜们发现风雨无阻的她竟然缺席了,打电话也打不通,便上门查看,这才把昏迷的奶奶给送到了医院抢救。
程颂问:“奶奶现在好些了么?”
程蓁打了个哈欠,疲倦道:“醒是醒了,但身体状况如何还不清楚,后续还要做检查。”
半小时后,二人火急火燎冲到了病房,发现奶奶已经睡下了,程蓁跟着护士长出去了,程颂轻手轻脚地替老人家掖了掖被子,叠齐整了外套。
奶奶竟然已经是满头白发了。
程颂默默消化着内心的震惊。
他印象里的奶奶,总是穿着有各种花样的衣裳,仔细盘着头,说话特有精神劲;和病床上那个形容枯槁,皱纹深刻的瘦弱老太太大相径庭。
不过,变化不是一两天的事儿,算起来,程颂已经有十年没见过自己的奶奶了,最后一次见,还是在母亲的葬礼上。
转了一圈,程颂又拎着热水壶下楼去倒水。
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消毒水味儿和偶尔的滴滴声。
他和奶奶关系并不亲近,从出生到现在,见面次数拢共也就十几次,见面也总客客气气的,打招呼都有点生疏。
程蓁小时候是奶奶亲手带大的,所以她跟奶奶的关系要亲近不少。
饶是这样,程颂听见奶奶出事儿的消息时,心还是狠狠的揪了一下。
所以,程颂越发的不理解那个男人。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他能如此轻易地抛下他们母子,潇洒地一走了之?
别再想了,别再想了。
怕自己又开始钻牛角尖,程颂赶紧把注意力拉回现实,观察出水口冒出的袅袅白热气能飘多久。
打完水,程颂出了电梯,没走几步,就听见程蓁的声音从连廊传来。
“……说是要做心脏搭桥手术呢,嗯,哎呦我太紧张了嘛,医生那边可不会等我,下次不会半夜打扰你睡觉了……”
电话对面不出意料是姨夫,话里的不耐烦都要冲出屏幕溢出来了,程蓁陪着笑脸,手里揪着自己的包包上的毛绒球,脚下来回踱步。
程颂捏了捏热水瓶把,躲在电梯连廊拐角处静静地听着,头垂的越来越低。
最后,程蓁连说了好几声“爱你”,挂断电话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程颂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指关节紧握到泛白,他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蹲在地上掏出了手机,点开主持中介群,沙里淘金般寻找着工作机会。
屏幕亮的刺眼,照的程颂眼睛和心都酸酸的。
钱钱钱。
好东西,坏东西。
到底算什么东西。
难熬的一夜终于挨过去了,所幸结局是好的。
手术的钱顺利付上了,还请了护工来照料奶奶,次日清晨,程颂哈欠连天地开着车回别墅,程蓁躺在后座呼呼大睡。
高架上路过CBD,程颂遥遥望了眼那幢最高最气派的大厦,却因为没戴墨镜,被造价昂贵的玻璃幕墙闪花了眼。
得加把劲儿才行了,他想。
周五。
彩带,气球,充气城堡。
烟雾机轰鸣着工作,在半空造出一个个迷你彩虹;低空悬浮的氢气球吊着星星月亮和小鳄鱼,都是郑林恩最喜欢的元素;笑靥如花的彩绘师打扮成精灵,给孩子们画各式各样的奇幻脸妆。
草坪许是刚修剪过的,整齐的有些过头。程颂和程蓁站在甜品台旁,瞠目结舌地打量着眼前浮夸的一切。
“十岁生日而已,至于么。”程蓁小声吐槽道,“要是十八岁,不得在家建个迪士尼出来?”
程颂不置可否地挑挑眉:“也算是创造就业岗位了。”
主人公郑林恩可谓是众星捧月,他左手牵个小丫头,右手搂个小小子,被小千金小少爷们前簇后拥地围着,神气极了。
林千珮专门聘请了好几位派对哥哥姐姐来,他们将小祖宗们照顾的很好,十八般武艺齐上阵,孩子们愣是没有一个耍脾气使性子的,都被哄得服服帖帖,程颂打心眼里佩服。
程蓁对此评价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连玩都要人教。
孩子们被妥善照顾好了,大人们自然也就没了后顾之忧。郑家人脉积累深厚,各行各业的金字塔顶汇聚一堂,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大大小小的交流圈,娱乐界的归娱乐界,实业的归实业,甚至还有体育界的——都是林千珮的朋友,她以前是花样滑冰运动员。
程颂此刻心中却隐隐有些焦急。
怎么没见霍绎川人?
做小小叔的,侄子的生日会怎么也得参加一下吧。如果他有事来不了,那自己岂不是……白来了。
这念头一出,程颂立刻心生警觉。
昏头了?
傻瓜才在一棵树上吊死。
思绪沉沉浮浮着,程颂被一声“学长好”给唤醒了。向身后看去,发现是一张清秀的脸,自己的直系学弟庄以南。
他父亲是做医疗器械生意的,出现在这儿不稀奇。反而是自己的出现,恐怕在人家看来很稀奇。
二人关系不错,笑着寒暄了几句,庄以南看向程蓁:“您是程学长的姐姐?”
程蓁谨记在外人设,温柔地捂嘴笑笑:“不是姐姐啦,是小姨。”
庄以南跟她握手,嘴巴很甜:“姐姐好。”
“哥!”
一个穿着缎面小礼服的女生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脚上玛丽珍踩得嗒嗒响。
庄以南作无奈状:“梵西,大姑娘了,能不能稳重点。”
庄梵西完全不搭理他哥,而是兴奋地挤到程颂跟前,星星眼看他:“请问,您是那个发传单的塔罗店员吗?”
程颂没料到她会来这一句,愣住了:“是,莫非我们在哪儿见过?”
庄梵西摇头,她举起手机,点开某短视频软件,向程颂展示了她收藏的一段影片。
程颂定睛一看,心里咯噔一声:还真是自己。
前天晚上,他在路口帮罗刚发传单,穿的是罗刚从不知哪儿搞来的占星师袍子,针脚粗糙的兜帽,遮不住脸的流苏面帘,还有镂空的背部,恶趣味的设计成了六芒星状,上覆薄薄的黑纱。
程颂惊得瞳孔微微放大。
这么大?!
当初程颂自己穿好后,隐隐约约觉得凉嗖嗖的,问罗刚,他说有镂空部分,但是很小,大概指甲盖大。
程颂心知肯定不止,但思及是晚上,灯光昏暗看不清,加上忙着回学校编辑作品集就没计较。
现在看来,自己傻乎乎的被哄骗了。
隔壁流转的发廊灯正正好好的洒在程颂的后背,将他那片肌肤照得很旖旎,让人很难不浮想联翩。
视频的结尾,是程颂转身看向镜头,拍摄者可能慌了,手机一晃。
画面最终定格在程颂的眼睛上。
程颂的眼睛很有特点,内勾外翘的,标标准准的开扇,还有浅浅的眼尾沟向后延展,很灵动飘逸的一笔。
此条视频的点赞量已近三十万,庄梵西刷到认出自己也很正常。
置顶评论还是罗刚的账号,他在趁机给自己塔罗店做宣传,程颂哭笑不得。
庄以南插空调侃道:“学长背练的不错。”
庄梵西不管这些有的没的,她恳求道:“拜托拜托,能和张影吗?”
程颂没有拒绝的理由,屈膝和她自拍了几张。可不经意间,他瞄见一个久违的熟悉身影朝这边走来。
陆壬,标标准准公子哥,风流潇洒,游戏人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不过这些都和程颂没关系,要命的是,他和关煜是铁哥儿们,他认识自己,且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和关煜分开了。
这里人多眼杂草,程颂真心害怕他上来就是一句“嫂子”。
“失陪。”程颂反应迅速,笑着与庄家兄妹作别:“我去下洗手间,你们聊。”
话毕,他就混入了人群中,三步并两步地离开了社交范围圈内,朝着卫生间走去,但并没有进去,而是默默越过,绕到了僻静处一座玻璃花房的背阴面。
倒霉。
程颂隐忍地闭了闭眼,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靠在玻璃外墙。凉意像慢慢生长的苔藓,从脚底攀爬上来,铁艺吊篮的阴影细细密密地斜切在人身上,将程颂笼罩于其中,仿佛他也变成了某种孤单的喜阴植物。
安安静静的好像也不错。
发了会儿呆,程颂掏出手机,打开保存的新闻音频,想反正也是闲着,不如磨磨耳朵顺便跟读几遍。
刚按下播放键没听几条呢,程颂就敏锐地捕捉到远处传来“咔嚓”“咔嚓”的清脆两声。
这个动静他很熟悉,是点打火机没点成的声音。
程颂将手机调静音,循声望去,几秒后,眼底漾起兴奋的微光。
原来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