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鸦如炊,打翻天边的灶台,引燃了这片寂静大地。
而后,随着三声从沉闷渐至空灵的钟声后,玉麟宗那沉重而华丽的大门被打开。
陆桃枝、祝余带着若干玉麟宗弟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虽然去了几分仙气,木里还是一眼将二人认了出来。
这便是冥主在轮回之境亲自接待的两位仙子,红原仙子和听华仙子。
作为天帝钦点的两位仙子,她们在凡间的身份定然也同样尊贵。
看样子,在其他人还未与寻澜万钧有半分交集时,这二位就已经是与神君一起在玉麟宗长大的关系了。
两人没做停留,直接领着其他弟子将门外稍显疲惫的众人带到了内院。
木里只觉一阵香风迎面而来,还没想好要不要露出个示好的笑容,祝余就已经先从她面前拂袖而去,接过了那边一个名叫三池的青年所递上的膏火单子。
期间一个眼神也未曾留下。
倒是陆桃枝人很是随和,酒窝一闪一闪地笑着问了木里带的膏火在哪,在得知就是她驴背上筐里那些时,也“毫不留念”转身去登记旁人的去了。
此情此景让木里突然想到,她在冥界当渡若时,曾听某朝一位大宰相哭诉过,其幼时家境贫寒,因交不起束脩被同门轻视耻笑,当日之耻日日在他心里灼烧,竟烧的他发奋图强成了一朝宰相,但同时也烧光了他为官的初心,最终因贪墨巨大被抄家斩首,要不是有其他功德在身上,约莫连渡若亭都来不了,直接下那地狱之境赎罪前尘。
木里眼下的处境,是与那位宰相幼时经历有些相像,但同样被看不起的木里倒不是觉得羞耻,更没想着得志了以后贪墨些什么。
她只是觉得:完了——
一坨金子摧毁英雄梦啊,倘若连玉麟宗都进不去,她的大业如何成就!
木里十分惆怅,惆怅到失魂落魄,所以在三池抚着袖子转着金戒指过来“耀武扬威”时,她压根……就没注意到。
木里只满心想着,被赶出去后,是翻墙还是打洞,扫地烧火还是煮饭……不管什么办法,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混在玉麟宗偷师一二的,即便做个下人也是无妨的,总之必须得想办法修些功法!
“咳咳,我说——这位兄台啊。”一道男声打断了木里的愁思。
这是三池之前特意到人间最热闹之处学的“打招呼”方式,他先前对着水幕练习过多遍,他约莫着自己此时应当也是风度翩翩的模样。
“这修仙宗门,最是势力的。”
“所谓超于凡世,却无法脱于世俗。就他们这些人用的那些各种宝器,哪个不是真金白银堆砌起来的,所以嘛,他们那收弟子的膏火,打开门说的是意到即可,关上门后却又是另一些门道了~”
“兄台带的这些东西无论如何也是进不去内院的。”三池边看她筐子里露出的那些边边角角边摇头。
“兄台这……这样的凡夫俗子,不若今日就回家去,也算悬崖勒马了。”
木里准备的膏火其实挺丰盛的,有鸡鸭鹅猪鱼,也有白酒糖糕之类的,要单看外表,属她东西最多,但是探究起来,就拿站在那里的骆清阳来说,手里虽只有一份单子,但是单子拉开在这处盘点一天也念不完,单子上罗列的宝物比那民间世家贵族成亲的嫁妆聘礼有过之而不及。就算其他普通些的,拿着“无尽袋”随手往外掏出的也都是东珠、金银之类的。
她这个……确实寒酸了些,三池先前那些话说的也在理,至于说她什么凡夫俗子,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更无甚好计较,她权当他没文化,只是让她回家就过分了!
什么悬崖,他自己怎么不勒马呢,她可只有借来的驴,勒哪门子马。
木里懒得搭理他,只在他又用那酸书生腔调怪里怪气喊她兄台时,淡淡指正了句:“姑娘。”
三池不情不愿改了称呼,见木里只是点点头就没了后续,气得跳脚:“合着我说了半天,你就在意这个?! ”
那语气既有不满,也有责怪木里不识好人心的“受伤”。
“这很重要。有个姐姐告诉我,女子的身份就是荣耀。”木里边说边挺直了腰板,语气也变得铿锵有力,她这么说,她也是真的如此认为的。
三池嗤笑,想说这人定是被人坑骗戏耍了,旁的他说不准,起码在这凡间,女子身份是最不值钱的!就拿刚才那两位来说,别看神气,也是家里投了不少银钱才能成为首宗唯二两位女弟子。
只是话到嘴边,他又想起自己因为是妖族修炼成仙,初到天界时也不受待见……一时间竟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动容,故而末了只冷哼一声反驳了句:“嘁,谁告诉你的。”
怎知这个木里,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竟真的在想那人名字。
只见她想了想,认真回答道:“我听旁人叫她毕夏?”
说起来她在渡若海太久,见过的人太多,自己来凡间能尽快适应也托那些人的福,听的事多了,了解的便也多了。虽然她从来没有刻意去学去记,但是听久了这世间事也就能大体知道多半了。
木里不知道的是,她无意识记在脑子里的事足够她在人间各行当里混口饭吃了。毕竟就算是傻子,在渡若亭那地方待数千年也会生出城府来。
要知道,那些有秘密的、放不下的多半都是世间极为“聪明”之人,他们吐露内心时又往往回顾一生,夹带着一些人生感悟和经验,那些并非全都无意义。
……这些往事说来话长,先暂且不提,只说那位为数不多让她有印象的“姐姐”。
木里自己也诧异,被三池这么一问她才发现,自己对那女子的记忆竟还十分清晰:
渡若海是前往奈何桥的必经之路,若是心中没有无法忘却的秘密又或者浓烈的执念、怨念,看到的渡若海便是涓涓细流冲刷脚腕,洗涤前尘净化来时路后,轻轻松松即可走到对岸。而若是过不去,也没关系,渡若守着的渡若亭便是助留滞之客成功渡海的。
渡若的工作说起来不难,主要是倾听。
按照木里那时对这份工作的理解,人就好比是一个容器,在人间装满了东西,有的人只装不出,或者装下的与自己融合不了,就会混乱,这些人过渡若海时看到的便是惊涛万丈,感受到的是窒息和疼痛。
而渡若倾听他们诉说的过程,就相当于将那些“装进去”消解不掉的东西暂时拿出来,然后给他们送上熬制的“一滴泪”,那些人喝了便能安稳过去,前往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彻底忘却前尘投胎转世。
至于那一滴泪配方也很简单,一些令人愉悦的草药、麻醉思绪的术法,以及渡若倾听时所落下的泪水。
后者到底有何用,她自己也不知,但木里她自诩心善,做渡若那些年几乎打着哈欠,能流泪的都流了。
但要说有没有被打动过?那是……真没有。
一则呢,她只把这当个差事,另一则呢,也和木里自身有关,她表面很好相处,其实心肠较硬,这些人的放不下在她看来是另一种意义的“贪心”,她无法共情。
当然,一滴泪的这些“内情”那些过客自是不知的,也并不在意她是否真的为自己心绪感同身受,只求能够尽快解脱尽早渡海。
只有那位……那位气度不凡的姐姐,在渡若亭停留时看起来十分从容,没有半分着急。
她说自己没什么秘密,只是放不下这一世的成就。她说为世人奉献所有,被众人膜拜爱戴的感觉无法形容,她确实舍不得不想忘。
木里当时听得似懂非懂,见她困惑,那女子只一脸慈爱地看着她说无妨,“你只需记得,女子的身份便是荣耀。”
木里记得她是这样说的。
当时她只认真地点了点头,便按流程掉了泪将茶盏递了上去,那女子接过却未直接饮下,先是有点奇妙的看着她眼角残留的“光点”,而后才一如之前般优雅地举起茶盏一饮而尽。
临走前,那女子摸了摸渡若的头,渡若只隐约瞧见一缕金光进了自己体内,那四肢百骸里残留着的被冥火灼烧后留下的阴冷刺骨之感竟然在慢慢消失,她恍惚间听到那女子温柔地对她说道:“若是有机会,希望你不必再勉强为他人流泪,去寻一些能够真的打动你的世间事。”
等渡若回过神来,那女子已往奈何桥方向缓缓走出去很远了,后面还匆匆赶来一个陌生的身影高声喊了几声“毕夏”?似乎是那女子的名字。但她未再回头,渡若只当她真的放下了,还很是欣慰,也不再纠结没有来得及告诉那人的话:流泪不勉强的,打个呵欠的事。
如今再想后来她这入凡间的因缘际会,她想要取得高过寻澜的成就,或许就有受那女子的启发。
只是这些世间事真的能打动她吗?木里不清楚也不是特别在意。
她眼下最在意的是,如何搞定这恼人的高价膏火!
……
“杏城木家村木里,守宗!”
自己的名字突然被念到,木里条件反射应了嗓子“在”,而后才懵着寻找声音的来源。
这就解决了?
容忍她发呆冷落自己这半响的三池却再也呆不住了,上前牵起了木里的“身家性命”——灰脸子,抬腿就往那登记的地方去了。
“你是说她、她入玉麟宗了?”想了想,还没忘记加了句“这位兄台”。
那弟子似乎也不是很看得上他这不知哪学的作派,只冷漠的点了点头。
算是得到了确认,木里面上一喜,先前还看着无精打采的眸子都晶亮了起来,上前一把夺回了灰脸子的缰绳,将三池挤开,学着凡人的模样挤出个最真诚的笑脸,“那膏火交给谁?”
登记弟子还在继续宣读名单,闻言皱眉不耐烦地冲她摆摆手。
木里不解,只得在旁边候着,想着等他念完再接着问。
正好陆桃枝从这处路过,笑吟吟地指了指那边的华服青年道:“有人替你交过了。”
态度十分亲和,好似全然忘记了灰脸子背上的四个大筐。
木里更加不解,她谢过陆桃枝,有些无措地牵着灰脸子朝“好心人”走了过去,犹豫着开口道:“多谢……兄台。”
……天杀的三池。
那人听了却笑了,笑得极为好看,像那月色下的仙人。
等下,仙人?
求收评呀 么么[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