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什么?”谢弈的声音淡漠的响起,扶在她肩上的手指下意识收紧了些许。
鹿宁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无所谓的笑,自嘲的回答道:“躲催命符。”
闻言,谢弈不由得皱起眉头,显然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周围的雨势没有减弱的迹象,能见度很低,谷底地形复杂,随时可能有伏兵。
谢奕没有继续追问,说了句:“此地不宜久留。”
随后,他松开扶着她肩膀的手,打横将她抱起,大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骏马。
那是他刚刚为了寻找鹿宁时骑过来的。
鹿宁第一次被人这样抱着,陌生的亲密感让她无所适从。她的心跳不由得加快,咬紧下唇,身体僵硬。
她下意识地想挣扎,谢奕垂眸不满的皱眉,冷声道:“不想摔下去就安分点。”
鹿宁只好老实下来,偏过头去转移注意力。
不过几步的距离,却让鹿宁感觉很遥远。
好不容易到了骏马前,谢弈将她放在马背上,自己也利落地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他的胸膛不可避免地贴着她的后背,手臂绕过她身体两侧握紧缰绳,将她整个人环在了怀里。
动作过于亲密,鹿宁的眼眸不由得瞪大,嘴唇抿成一条线,拼命平复心情。
“坐稳。”他温柔道,随后一扬缰绳,向前冲去。
马背颠簸,鹿宁只能努力维持平衡,尽量不让身体向后靠去。只是这样的姿势太累,途经过一个水坑的时候,鹿宁身体失去平衡,撞进背后谢奕的胸膛。
两个人的身体同时僵硬住。
谢弈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却没有推开她,反而将手臂环的更紧一些,用身体为她隔开更多的风雨。
不知过了多久,谢奕总算是带着鹿宁来到了一处废弃的山神庙处。
“到了。”谢弈的声音平静无波,抱着鹿宁翻身下马。他将骏马牵到庙门口一处勉强能遮挡风雨的屋檐下拴好,这才与鹿宁进入庙里。
庙内空间不大,神像早已坍塌,只剩半截泥塑的身体歪倒在地上。地面上满是灰尘,看上去破败不堪,但却隔绝了外面的风雨。
鹿宁走到庙内一处相对干燥的干草堆旁坐下,谢奕则是收集了一小堆干草,堆在鹿宁身前的空地上。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防水的油布小包,取出火折子,点燃了草堆。
摇曳的火光在破败的庙宇内投下晃动的光晕,温暖的气息逐渐弥漫开来。
鹿宁下意识地靠近火堆,伸出手想要去取暖。就在她抬手瞬间,一声衣服撕烂的声音响起。
她下意识低下头,看到左肩靠近锁骨处的衣料,因之前荆棘丛的刮扯,早已脆弱不堪。此刻被她的动作一牵,竟裂开了一道不小的口子,露出小片肌肤。
她慌忙用另一只手护住肩头,脸颊瞬间通红。她低下头,恨不得把脸埋进膝盖里,身体僵硬地向远离火堆的方向缩了缩。
衣料撕裂的声响自然也惊动了谢弈。
他的视线并未直接落在鹿宁身上,而是先扫过火堆,然后才仿佛不经意地落在她护着肩头的手臂上。
随即他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沉默在破庙里蔓延,柴火燃烧的声音似乎被放大。
谢弈略微思索了一下,解下自己身上那件玄色的外袍,随后向鹿宁的方向随手一抛,恰好盖在了她的膝盖上。
“披上。”他的声音平淡无波,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说完便背过身去。
鹿宁看着身前那件还有些潮湿的外袍,又看了看他完全背对自己的身影,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是在替自己着想吗?
她这样想着,抓起那件外袍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只露出一个脑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挪到火堆旁,重新伸出手烤火。这次,她的动作谨慎了许多,生怕衣服撕裂的部分被自己再扯大。
庙内重新陷入了沉默。
鹿宁感觉到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随意开启了一个话题:“王爷怎么会找到谷底来?”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以为会是向将军先到。”
谢弈看了看她,平淡的回答道:“你掉落悬崖后,士兵便回来禀报。本王担心你遭遇不测,便亲自来找。”
“嗯。”鹿宁应了一声,自嘲道,“让王爷见笑了,堂堂征北将军,落得如此狼狈。”
谢弈皱皱眉头,与鹿宁对视片刻后,扯了扯唇角,说道:“比起你初到北疆时,本王倒觉得,此刻的你似乎顺眼许多。”
鹿宁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谢弈轻笑一声,继续道:“本王记得,鹿家大小姐初入军营,纵有将军遗风,骨子里仍带着京城贵女的骄矜。”他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褒贬,只是在陈述事实,“如今,你与士兵同食一锅糙米,负伤流血亦不吭一声。此等坚忍,岂是当年那个只知情爱的鹿家大小姐可比?”
他的话语在鹿宁心中激起一阵涟漪。
她没想到,他竟一直在观察她。那些她刻意为之的改变,那些被剧情逼出来的成长,竟都被他看在眼里。
“有何不同?”鹿宁迎着他的目光,淡淡道,“我父兄亦是军人出身,鹿家先祖亦是从马背上挣下的功勋。我生于将门,本就与这沙场同根同源。士兵是人,我也是人。他们为保家卫国流血流汗,抛头颅洒热血,我鹿宁又有何资格自诩高人一等?同吃同住,不过是回归本心。”
“回归本心……”谢弈若有所思的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
火光在他的眼眸中跳动,里面翻涌着各种情绪。
他看着眼前鹿宁倔强的眼神,她身上曾经的骄纵和天真,在战火的淬炼下,如同脱胎换骨。
他的心中涌出一股悸动。
不是上一世救命之恩的感激,而是对眼前这个在泥泞中挣扎求生却依旧挺直脊梁的灵魂,产生的认同。
他迅速垂下了眼帘,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再抬眼时,已恢复了冷静,只是手指收紧了些许。动作细微,无人发现。
“很好。”他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声音低沉,辨不出情绪。
随即他再次转过身,将背影留给了鹿宁,看向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仿佛刚才那番对话从未发生。
鹿宁看着他再次背对自己的宽阔身影,那因他话语而在心中掀起的波澜,也缓缓恢复平常。
她裹紧了身上谢奕的外袍,心中满是疑惑。
很好?
是认同她的改变,还是仅仅一句无关痛痒的评价,亦或是一句敷衍?
她想不明白,也懒得深究。
只要他不再用那种怀疑的眼神审视她,不再将她视为敌人,便已是万幸。至于其他,只能顺其自然。
她将自己心中的复杂情绪强行驱散。
她知道,他们之间只能是暂时的盟友,绝不能有半分的想法。
她刻意地将身体往远离火堆的方向挪了挪,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把所有情愫埋在萌芽时期。
就这样,挺好。
*
与此同时,峡口上方的悬崖边缘,白清月撑着伞,正沿着鹿宁之前留下的模糊痕迹,在悬崖边缘艰难地搜寻。
雨太大,打伞跟不打伞也没什么区别。她身上的白色衣衫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
鹿宁坠崖的消息传来时,她正在后方清点药材。听闻消息后,她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
她是白清月的救命恩人,她不可能置她于不顾。
“鹿姑娘!”
她用尽全力呼喊,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湿滑的泥地中跋涉,目光不放过悬崖边缘任何一丝可疑的痕迹。
雨水顺着她的伞沿流下,模糊了视线。
她奋力的透过雨水搜寻,心中焦急,没注意到脚下,不小心踩到一片青苔,身体便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着悬崖外侧滑去,伞飞到悬崖之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从斜后方扑过来,有力的手臂精准地环住了她的腰肢,拉着她远离了悬崖。
巨大的惯性带着两人在湿滑的地面上滚了几下,白清月只觉得天旋地转,大脑一片空白。
而那个救了她的人,则用自己的身体充当了肉垫,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将她牢牢地护在身下。
两人的身体在距离悬崖边缘不足一尺的地方险险停住,雨水落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身体完全浸湿。
白清月惊魂未定,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她急促地喘息着,挣扎着抬起头,看到竟然是秦鸣!
他紧抿着唇,脸色因刚才的惊险显得有些苍白。
“白姑娘!你没事吧?”秦鸣说着,松开环住她腰肢的手臂,撑起身体,想要查看她的情况。
“我没事。”白清羽这样说着,撑地起身,腰间束带上的一个绳结,因方才剧烈的拉扯和翻滚松脱开来。
系在绳结末端的一块玉佩随之滑落,掉在二人中间的泥地上。
那玉佩质地温润,是上好的和田白玉,但只有半块。
秦鸣的目光被那落地的声响吸引过去,看清楚白玉的瞬间,整个人愣在原地。
他抬起头,看向挣扎着坐起身的白清月,颤声问道:“这玉佩,你从何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