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风刮过新垒起的土丘,一排排粗糙的木碑矗立在营地边缘的坡地上,上面刻着模糊的姓名。
鹿宁独自一人站在坟冢前,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单薄的身影显得有些寂寥。
她的指尖缓缓抚过面前一块新削的木碑,眼眸微微闪烁。
距离明月峡泥石流计划过去了七天,鹿宁身上的伤也几乎都结痂。只是这些士兵,却也真真切切在这场计划里成为犯错的代价。
“是我轻狂了。”她低声说着,带着沉甸甸的自责。
那日明月峡大战,换来的是眼前这一座座新坟。若非她过于执着于改变剧情,也许能用更稳妥的战术,少折损些兄弟。
改变剧本里既定命运的想法一直驱动着她,但经此一役,却让这个想法被责任所取代。
她知道自己的每一个决定,都背负着身后将士的性命。她必须更谨慎,更周全,不能再被所谓的剧情牵着鼻子走。
她俯身,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一个裂了缝的陶埙,那是从一个牺牲的年轻士兵怀里找到的遗物。在战争前,他还会时不时吹奏陶埙安抚其他将士的心。
此刻,这只陶埙不会再被演奏了。
她将陶埙轻轻放在木碑脚下,又捧起一抔带着湿气的土,覆在木碑的根部,用力压实。
就在她指尖离开泥土的瞬间,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鹿宁下意识回头,看到谢弈就站在几步之外。
他不知何时来的,依旧是那身玄色常服,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
他没有看鹿宁,目光落在那一排排新起的坟冢上,眼眸里涌出一阵悲悯。
紧接着,他缓缓抬起手,拿起一只小小的陶埙,凑近唇边缓缓吹奏起来。
那声音不高,曲调简单却苍凉,只是几个悠长而反复的音节,如同呜咽,如同叹息。
它仿佛诉说着沙场埋骨的无奈,每一个音符都敲打在鹿宁心上,将她那沉甸甸的自责慢慢抚平。
原来,他懂她此刻立于坟前的心情。
曲声渐弱,最后一个悠长的尾音在风中颤了颤,最终消散在旷野的寂寥里。
鹿宁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个吹陶埙的男人。
他放下手,侧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鹿宁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责备,没有探究,只有一种温和。
“兵家胜败,在其无可避免。”他的声音低沉,如同方才音乐的余韵,“苛责己身,不如磨利手中之刃,护住还存在的一切。”
他的语气平淡,声音柔和:“逝者已矣,生者当行。”
没有华丽的安慰,只是点破她沉溺自责的无用,又像是一句提醒,她的命不只是她自己的,还系着更多活着的人的希望。
鹿宁看向谢弈的眼睛,那里没有虚伪的同情,只有清醒。这份清醒,在此刻这片新坟之前,竟成了一种奇特的慰藉。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那排沉默的木碑,再次郑重地弯下了腰。再起身时,她的眼底多了一分坚定。
谢弈不再看她,转身朝着军营的方向走去,只留下一个挺拔而孤寂的背影。
鹿宁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自责,似乎被那苍凉的音乐和温柔的话语安抚,透进了一点光。
*
几天后,鹿宁身上的伤口终于拆下绷带时,剧情的齿轮又开始转动。
侦察兵带回来消息,说安槐军残部在西北方向龙门阁峡谷集结,似有大规模异动。
龙门阁峡谷地势险恶,峡道狭窄迂回,历来是设伏的绝地。
听闻这个消息,鹿宁立刻请缨前往。
“那里地形我熟,带一小队精于攀援的士兵,探明虚实即刻撤回,绝不恋战。”她看向主位的谢弈,补充道,“王爷坐镇中军,向将军和秦校尉负责接应,如此最为稳妥。”
谢弈略微思索一下,最终点了下头,算是默许,声音平淡无波:“一切小心,探明即返,勿入险地。”
向南予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紧握的拳头泄露了担忧。
当天傍晚,鹿宁便带着五名身手敏捷的士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营,奔赴龙门阁峡谷。
接近峡谷入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死寂。没有鸟鸣,连风似乎都刻意避开了这片区域,只有脚下的怪石在暮色渐沉的天光下投下阴影落进峡谷内。
鹿宁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多年的战场直觉告诉她,这里太干净了,干净得像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她示意士兵分散隐蔽,自己则伏在一块巨大岩石后,屏息凝神,扫视着前方蜿蜒的峡道。
就在这时,一股完全无法抗拒的力量,毫无征兆地从她背后袭来!
那不是人力的推搡,更像是一只无形的巨手用力推动!她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控制,被这股力量裹挟着向前抛飞!
“糟了,又来了!”鹿宁脑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个念头,巨大的惊恐淹没了她。
视野天旋地转,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的心跳。
她看到眼前再次浮现出扭曲的文字。
【鹿宁侦查不慎,失足跌落悬崖,重伤。大雨落下,向南予寻至山雪溪洞,二人感情升温。】
又要被迫走剧情?!
鹿宁不由得在心中咒骂起来,攥起拳头。
如今剧情开始变得霸道,每一次她试图偏离,都会被更粗暴地拽回预设的轨道。
改变剧情变得越来越难!
只是她不能放弃!
强烈的求生欲和反抗意志在脑海中产生,她强迫自己在令人晕眩的翻滚中睁大眼睛,急速扫视着下方越来越近的谷底。
不能坐以待毙,不能任由自己再次受伤!
就在身体即将砸向荆棘丛的时候,她看到旁边是相对平坦的草丛。
拼了!
鹿宁蜷缩身体,护住头颈要害,同时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在落地的瞬间向侧方一滚!
“嘶啦!”
身体砸进荆棘丛旁边的草丛,无数尖锐的利刺穿透并不厚实的衣料,却没有伤到她的身体。
成功了!
没有落在预定的剧情点上,代价是衣服撕裂。但比起重伤,以及强行按头去山洞走感情剧情,这简直不值一提!
想再虐我,没门!
她翻身坐起身,正在思考怎么办之时,冰冷的雨水,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
豆大的雨点先是稀疏,继而迅疾地连成一片,转眼间便化作倾盆之势,天地间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身上的泥土,带来刺骨的寒意,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剧情不但能操控人物命运,天气也是轻而易举变化。
鹿宁叹了口气,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雪溪洞。
这么大的雨,如果再不躲避,可能就要被雨水淋湿生病。但是要过去,肯定会走剧情。
该怎么办呢?
她不由得陷入了纠结。
*
“兰时!”
焦急的呼喊声从峡谷上方隐隐传来,带着回音,鹿宁听出来是向南予。
他果然来了!
按照那该死的剧情指引,他来英雄救美了!
鹿宁挣扎着从湿滑泥泞的草丛中爬出来,雨水糊住了她的视线。她随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辨认了一下方向。
向南予的声音是从峡谷东侧传来的,那里正是原作中那个避雨山洞的方向。
绝对不能走那边!
她咬紧牙关,朝着与声音来源完全相反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进雨幕里。
她只有一个念头,逃开那个既定的山洞,逃开那场被安排的重逢!
暴雨不断落下,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她的视线被雨水遮挡,耳边只有雨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她在乱石和湿滑的泥水中奔逃,只想离那催命符般的剧情点越远越好。
突然,她的脚下猛地一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她下意识双手向前撑,却猝不及防的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撞上的瞬间,一只有力的手臂迅速地伸出,牢牢扶住了她的肩膀。
鹿宁惊魂未定,下意识地抬起头。雨水冲刷着她的脸,睫毛上挂满了水珠不断滴落,几乎睁不开眼睛。
她又抹了一把脸,抬起头来,看向来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玄色冰冷的胸甲。视线上移,越过紧抿的薄唇,挺直的鼻梁,最后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居然是谢弈!
鹿宁惊讶的不由得瞪大眼睛,疑惑于他为何也能寻到这谷底。
他身上的玄色披风被雨水浸透,贴在挺拔的身躯上,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雨水顺着他的脸庞不断滑落,沿着下颌汇聚成溪流,滴落在冰冷的甲胄上。
他微微低着头,扶着她的肩膀。
鹿宁冻得嘴唇都有些发紫,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她喘息着,雨水顺着她的发梢、鼻尖不断滴落,看上去狼狈不堪,只是眼神却依旧倔强。
她望着眼前谢奕的脸,混乱的思绪让她一时语塞。
躲得过男主,躲不过男二?
“跑什么?”谢弈的声音淡漠的响起,扶在她肩上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些许,唤回了鹿宁的思绪。
鹿宁被他问得一怔。
跑什么?
难道要她说,是为了躲开山洞升温剧情?
她张了张嘴,最终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无所谓的笑,自嘲的回答道:“躲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