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文的枕头旁边放着一枚椭圆形、上端出尖,中有一圆孔,形状类似鸡心的黄玉蟠螭纹鸡心佩,还是那么温润华美,丝毫不知主人已不在这世间了。
旁边博山炉里的香块也燃烧殆尽了,只留下悲冷的灰烬冷眼看着这世间。
梅儿看到这块玉佩,有一点激动,用手拽了拽今朝的胳膊,示意在萧鹤家看到的来客身上就是挂着这块玉佩。今朝点了点头,随即安慰梅儿不要太激动。
陶武拿起那块玉佩,用手不住地摩挲,说道,“这是兄长最喜欢的一块玉佩,无论去什么地方都要随身佩戴,可是现在……”
郁远看到枕头底下还透着一块雪青色的布料,就伸手把她拿了出来,原来是一个香囊。
陶武随即解释道,“家母知道兄长每日都睡不安稳,所以就为他制作了一个香囊,里面放了一些安神的草药和花朵,希望兄长夜晚能够睡个好觉”。
郁远将香囊打开,细细查看,又闻了闻,发现里面不过是放了些薰衣草、小茉莉花、柏子仁、远志、桂枝、白芍等常见草药。
陶武看到郁远查看香囊中的草药,随即问道,“可是兄长的死有何蹊跷不妥之处?”
郁远定定地看了一眼陶武,看他目光急切、坦荡,不像是作伪,于是便说道,“观死者尸体,只着里衣、未穿鞋子,而刀鞘又掉落在卧房,可以推断出陶文于昨晚在卧房中受了惊吓,一路跑到书房的密室中,最后自杀。只是,不知陶文是自己吓自己,还是有人蓄意谋划、装神弄鬼,害了陶文性命”。
“这怎么可能,家兄向来与人为善,也从不苛责下人,又有谁会想害了兄长性命?”陶武似是一时不可接受这个猜想,一时难免激动起来。又见郁远望着自己,陶武很惊诧,双目园瞪,说道, “你不会怀疑是我吧?开什么玩笑,我与兄长感情向来很好,我又有什么理由害兄长呢?”
说罢,陶武气得来回踱步,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口。
郁远拦下了他,照直说道,“书房密室中的玉器你可见过?”
陶武一怔,卸了气势,坐在一旁的紫檀木方杌上,看着红木半圆桌上上陶文常用来喝茶的白玉活环柄杯,说道,“说实话,我也是今天才得知书房中有那么一间密室,密室中有那么多件玉器。我平日里只知道兄长爱好玉,却不知他是从哪得来的”。
“还能从哪得来,自然是强取豪夺、逼死人命得来的”,梅儿在一旁实在是忍不住了,从后面冲上前来对着陶武说道。
“这位是?”陶武不认识梅儿,不知道梅儿刚刚说的话语是何意思。
郁远向陶武解释,“她是临盛县人,原先是孤儿,后被萧鹤收留。萧鹤家藏有先祖留下来的十几件珍贵玉器,陶文购买不成,伙同临盛县县令李威,以拖欠官银的名义将萧鹤家的玉器都收缴了。后又杖打萧鹤,使得萧鹤绝望而死,而萧家仅剩的一名老嬷嬷也追随萧鹤而去”。
陶武瞪大了眼睛,看看郁远,又看看梅儿,再看回郁远,喃喃地说道,“这不可能,怎么会?”
“什么不可能,我都亲眼见过,陶文之前日日去萧家观赏玉器,早就心生贪念,想占为己有,后来见我家公子执意不卖,就指使县令构陷公子”,说道这里,梅儿又忍不住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陶武脸上不住地冒冷汗,又想起来陶文两个月前确实出门在外、不在京中。但陶文还是不死心,说道,“我家兄长不过是礼部的一个小小官吏,如何说得动临盛县县令呢?”
“仅凭陶文一人是办不到的,而你归德大将军,是陶文的弟弟,且你又与我交好”,郁远盯着陶武,淡淡地说道。
陶文更是惊诧,用手指着自己说道,大声地说道,“你怀疑我,你怀疑我也曾参与此事?”随即站起来,一脚踢翻了刚刚坐着的紫檀木方杌,双手叉腰,“绝无此事!”
然后陶武举起右手,作出发誓的手势,说道,“我,陶武,如果参与谋夺玉石一事,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这是干什么,我又没说你一定参与此事了”,郁远也站起来,拉下陶武发誓的手。看着昔日并肩作战的好友,郁远说道,“我就直说了吧,一开始我确实也曾怀疑过你,还在宴会上试探过你,但陶文一死,我反而觉得你真的未曾参与此事”。
“什么试探?我兄长的死和不怀疑我又有什么关系”?陶武是在是听不明白郁远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你生辰宴会时,金康送给你的那个白玉环吗?我就是拿它来试试你懂不懂玉的,结果你不但一眼看出那块白玉是伪造的,还说得头头是道,可见你确实很是精通玉石”。郁远停顿了一下,想听听陶武的说法。
陶武的目光黯淡了下来,似是想起来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我从小就不爱读书,喜好舞刀弄枪,父亲也因此一直不喜欢我,觉得我不像他,而且一直夸赞读书好的兄长。我少时为了讨父亲喜欢,知道父亲喜欢玉石,就装出一副对玉石很感兴趣的样子;只有谈及玉石,父亲才对我脸色稍好,我也因此记住了许多有关玉石方面的知识。可是,直到我外出打架时不慎把父亲送给我的玉佩打碎了,父亲才知我并未把玉石放在心上、并非真心喜欢玉石,他觉得受到了欺骗,也因此更加对我不耐烦。当时正值边关战乱,我也就索性参军去了。”
陶武自嘲地笑了笑,“我本想凭借军功,让父亲高看我一眼,可是,还未等我回来,父亲就去世了”。说到这,陶武这个身材魁梧的七尺男儿,竟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或许,无论多大年纪,人都想得到父母的认同,想向父母证明自己。有的人成功了,固然欣喜;但有的人或许留下了遗憾。但是,只要自己努力了,父母即使不说,也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室内只有陶武的啜泣声,也许,不仅仅是为了陶父,为了陶文,也为了曾经那个笨拙地想讨父亲欢心的那个少年。
过了一会儿,陶武自己慢慢地缓过神来,对着郁远说道,“抱歉,我一时失态了”。
郁远倒是没有安慰他,知道他也不需要安慰,看到他平静下来了,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这个人重感情,所以我之前会怀疑你即使没有参与,至少也默认了陶文的行为。但是,陶文现在自刎了,如果你知道原因的话,至少也会进行补救。而现在你反倒对陶文自杀的原因毫不知情,可见,你并不知道陶文在外滥用你的名号行事。陶文也知道此事不干净,所以一直没敢告诉你,只得自己忍受鬼魂的折磨,最后落得个自刎谢罪的结局”。
“那也不一定啊,说不定我也参与了,是我逼得兄长自杀,好使自己摆脱干净,把罪责都推到兄长身上,我还是清清白白的一人”。陶武不辨神色,也听不出悲喜。
“你不会的”,郁远郑重地说道。你不会如此丧心病狂,郁远在心里默默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陶武这就是在赌气了。
“你如果真想脱罪,还不如去把临盛县县令处理了,这样不仅自己脱罪,你的兄长陶文也能脱罪,更加死无对证了”,郁远笑着说道。
“哼”,陶武把头扭向另一边,不去看郁远。
“陶文是什么时候开始念叨这些鬼神之事的”,郁远决定要先查清楚陶文撞鬼一事。
“大概就是这一个月左右。有一天半夜,兄长突然大叫起来,不仅把他自己院里的人惊到了,我与母亲也被吵醒了。过去一问,才知兄长说窗外有鬼,要来索命来了”。陶武说到这里,心里很是悔恨,“我当时只以为兄长是做噩梦,还在那笑话他,谁知那时就早有征兆。之后,兄长还说是有鬼,我依旧不以为意。如果早就知道兄长做错了事,我早就劝他自首去了,至少也不必再受这些折磨”。
“我见你们居住的院子相隔甚远,你是怎么听到的?”郁远知道陶武一向睡觉很是沉稳,不会轻易被吵醒的。
陶武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回答道,“我没被吵醒,是母亲被吵醒了,应该是他们的卧房院子近。我是被府内下人叫醒的,因为兄长当时像疯了一样,一直在大喊大叫,还光着脚围着桌子乱转,手里一直指着窗外,母亲被吓到了,于是就派人把我叫过来了。当时,我过去拦下了兄长,一直陪着他,又给他灌下了安神汤,才使他不折腾了”。
“照这样说来,陶文‘见鬼’时的喊叫声,连老夫人院里都能够听到。而昨晚,难道就没有人听到喊叫声吗?”郁远一针见血的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