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成薪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房间里拿着鸡毛掸子,为儿子打扫房间的卿瑜。
许成薪是一名籍籍无名的捉妖道士,在他的眼睛里,卿瑜的妖身是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巨大的实力差距,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卿瑜浑然不觉他的异常,听到动静偏过头来看他,高兴的说:“许成薪你醒啦?”
“你……您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许成薪话一说完,就想到了那个昏迷前抱着自己的少年人。
卿瑜直接说:“是我儿子告诉我的,他就是那个从后山背着你回来的男孩,名字叫做连瑜薪,他跟母亲姓连,我的夫人叫连瑛,我叫卿瑜,我们家里还有个账房先生叫王二。”
树妖的儿子怎么是个人类?
许成薪听完,小心翼翼的试探,“他现在还活……还好吗?”
卿瑜以为他性格腼腆,也没想太多,只说:“我儿子他呀,现在还在上村学呢,过一会儿才回家吃午饭,快中午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不要客气尽管说,我做的饭可好吃了!”
许成薪哪里敢吃树妖做的饭,哆哆嗦嗦的躺回去,“米粥就很好,让您破费了。”
卿瑜笑了笑,“没关系,以后打工抵债吧!”
许成薪:“???”
他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一脸懵逼。
卿瑜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救治许成薪的花销,“诊费二钱,药钱五两一钱,衣服两套三钱,新被子床单二钱,靴子两双一钱,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加起来,大概十两银子。”
许成薪听完瞠目结舌,“这么多?”
卿瑜语重心长的说:“当然了,最近生意不景气,物价都上升不少,大家的日子都不太好过呢!对了,你怎么晕倒在石头村后山,发生了什么吗?”
许成薪拿不定主意说还是不说,这时候脑子里突然想起连瑜薪干净的脸,下意识道:“我想等连瑜薪回家再说,可以吗?”
卿瑜愣了愣点点头,“当然可以,你身体不好多躺躺,我先去做饭啦。”
“谢谢您,卿叔叔。”许成薪说完倒头就睡。
卿瑜愣了愣没反应过来,摸不着头脑他是什么个情况,只能先去厨房准备午饭,一边折菜一边喃喃自语:“现在的年轻人啊,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我是不是老了,已经跟不上年轻人的思维了,明天去胭脂铺买点胭脂水粉做做保养。
卿叔叔?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今天去集市买菜的时候,卖菜的小姑娘,还开口甜丝丝的叫我哥哥呢……”
中午,连瑜薪没有回家吃饭。
隔了好几条街的王家菜馆在办喜事,听说是王家女儿王翠翠招了个相公上门,叫李欢,是王翠翠的远房表哥。
这场婚事来的太快,连瑜薪上午去村学,课间听同窗说说起此事,纷纷感叹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连瑜薪听完立即和夫子告假,跌跌撞撞的向王翠翠家里跑去。
他看着喜字红绸和脸上喜气洋洋的宾客们,一时之间恍如隔世。
王翠翠成亲为什么这么快?
王家菜馆的门口,记账先生坐在铺着红布的桌子后面,他是王翠翠家的二叔王云,见到一脸失魂落魄的连瑜薪,顿时眼皮子直跳。
王云知道王翠翠和连瑜薪互相喜欢的事情,如今王翠翠和别人成亲,他在这里见了连瑜薪,怕连瑜薪搞事,立即高声劝阻:“别看了,回家吧,看了也伤心,不如不看。”
“这是份子钱,三两银子。”连瑜薪从怀里掏出装着银子的荷包扔到王云面前的桌子上,说完面无表情的走进门内,却不上前,和门口起身看热闹的宾客站在一起。
石头村的人拜堂成亲的时候,大多数新娘子头上都没有带鸳鸯喜帕的习惯,王翠翠一身凤冠霞帔落落大方和新郎官站在一起,三叩九拜后,笑着接受乡亲父老的祝福。
连瑜薪混在人群里,静静的看着王翠翠笑容灿烂,和她的表哥新郎官站在一起。
王翠翠似有所感,她抬头往人群中仔细看去,好像在寻找着谁,当她看见混在人群中的连瑜薪的时候,对着他温柔的笑着点头。
连瑜薪屏住呼吸,期期艾艾的回了个笑容,王翠翠笑的很开心,眼睛里有泪光在闪烁。
连瑜薪只觉得四周的嘈杂声都飞去了远方,恍惚间心里的痛苦和心酸也跟着飞远了。
不敢久待,连瑜薪坐在旁边的酒桌上,拿起架在碗口的筷子,桌子上的每道菜都夹了一些,放进碗里猛吃完。
放下碗筷猛灌了一壶酒,没等到新人过来敬酒,他便悄悄起身离开了酒席。
连瑜薪经过门口记账的王云身边,压低声音轻轻说了一句,“谢谢您。”
王云愣了愣,没想到连瑜薪会说这样一句话,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轻声叹息。
“可惜,才子佳人,有缘无分。”
连瑜薪失魂落魄的走进家里的小酒馆的时候,连瑛正坐在柜台的高脚椅子上,伸着手时不时地捂着口鼻打哈欠。
连瑜薪走到柜台后面,坐在连瑛旁边的高脚椅子上,偏头将脸放在光滑的柜面,看向一旁总是神色困倦的母亲。
“王二叔叔怎么不在?”
连瑛从柜子里拿出一包点心放在柜面,推向连瑜薪,“他赶马车去隔壁村送酒了,这是隔壁点心铺子张婶新做的桂花糕,要不要吃一点?”
连瑜薪眼睛一瞬间就红了,想到王翠翠的婚事,那些飞远的痛苦和心酸,好像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他再也遏制不住,声音带着哭腔,吸了吸鼻涕,“现在不想吃。”
“别难过了,你以后会遇见更好的。”连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少年人青春懵懂时就突然失恋这件事,连瑜薪的心情可想而知。
“可世界上就只有那一个王翠翠。”连瑜薪知道,可眼泪还是会掉。
连瑛不再安慰他,将柜子里的另一包点心拿出来,打开外面包装着桂花糕的油纸,用手拿起一块放进他嘴里。
连瑜薪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他又问,“昨天送去王翠翠家的酒是喜酒对不对?”
连瑛点了点头,又拿了一块点心放进自己嘴里。
连瑜薪的声音呜咽声中带着疑惑,“为什么坛子外面没有贴喜字?”
连瑛叹了口气,只好将来龙去脉告诉他。
昨天早上,酒馆还没开张,连瑛和王二就看见王翠翠挎着菜篮子,一身青绿色裙子站在酒馆门前。
王翠翠听见脚步声,就转过身来看着连瑛和王二,点头行礼。
“连婶子,王叔叔早上好。”
王翠翠说:“我明天成亲了,是来订喜酒的。”
连瑛早就知道她的来意,甚至于她会在什么时候来,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都经过掐指一算。
神仙就这点不好,对未来的预测,让人又爱又恨。
“怎么一个人来订酒?你爹娘呢?”
“爹爹生病了,娘亲在家里照顾。”
“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连瑛觉得她亲自来酒馆,本意是想见连瑜薪一面,可惜小情侣刚互许衷肠,还没来的及互许山盟海誓,就要彻底分别了。
王翠翠摇了摇头,只是交了钱离开前,特意交代了一句,“可以不要给酒坛贴喜字吗?回家我会亲自贴的。”
连瑛说了个“好”字,连瑛很喜欢王翠翠这个小姑娘,坚强勇敢又温柔善良。
如果连瑛不是神仙,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会很喜欢这个小姑娘成为自己的儿媳妇。
可连瑜薪命中注定的人不是王翠翠,王翠翠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连瑛给王翠翠算过命了,她的相公是个读书人,和她结婚后不久就会参加科举,他一生清廉官运亨通,数十年后会官拜宰相,王翠翠会成为他的夫人一起载入史册。
王翠翠的一生注定不凡,尽管在此之前,她要过上一段苦日子。
若是个普通的小姑娘也就罢了,只要儿子喜欢,连瑛就帮他抢过来,偏偏是个有远见且知恩图报的善良孩子,她是个好人,应该得到美好的人生。
不应该和一条神仙与树妖生的青龙,纠缠在一起,未来风起云涌,不是一个凡人女子能承受的。
连瑛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告诉连瑜薪,“别想了,好好读书,我们在石头村平静生活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了。”
连瑜薪没听明白连瑛话里的意思,还以为家里出了变故,他早就知道家里的来历不凡,特别是爹娘那惊人的相貌和通天的气派,不像是市井小民能教养出来的人。
难道爹娘是为情私奔到此的贵族子弟,为了爱情抛弃荣华富贵,时刻担心家族会来寻找,所以平日里低调行事。
连瑜薪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他猛的抬头看向母亲,“娘,实在不行,我们搬走吧!”
连瑛挑了挑眉,瞬间生出了玩笑的心思,语气也不得捉摸不定,“哎,能逃到哪里去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
连瑜薪听完,脑袋一轰鸣,浮现出四个大字“皇亲国戚”!
连瑛突然笑了出来,伸手摸了摸连瑜薪的头,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儿子啊,其实我是条黑龙,是天界的战神,你爹是棵梧桐树精,而你是条小青龙。”
连瑜薪跟看傻子一样的看向连瑛,脑子自动将连瑛的话转化为:母亲连瑛是皇亲国戚,父亲卿瑜是乱臣贼子,而自己是他们大逆不道的叛逆证明。
这一大家子,无论哪个都是天理不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