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今天拔刀了吗？ 第58章 镜中

“我就知道…”

“你一定…”

“会出来。”

无数个声音争先恐后地冲出袁小禾的喉咙，她的脸都被自己掐红了，可神情还陷在诡异的陶醉中。

潘晚晚倒在地上，认出刚才放开她的是袁小禾本尊，焦急道：“小禾，你们把小禾怎么了？”

“杀、了、她，没、用、了。”那些声音愉悦地转换着。

袁小禾一手掐着自己，一手掐住了潘晚晚，将她一把提了起来，“永别了。”

那个声音平静淡漠，那张嘴却慢慢咧开了一个诡异笑容。

倒在地上的潘怀言见到这一幕，猛地爬起来，死命地撞了上去，双手抓住孙女，一起滚落到了地上。

袁小禾被这一撞，掐住自己脖子的手不由一松，这让她想抓住的人一下又不见了。

她登时大怒，泄愤似的一掌拍向潘家爷孙，这一掌暗含诡异力量，如果落实，一定会要了他二人的性命。

可随着这一掌轰然而落，一个闪烁着紫色灵光的巨型娃娃却兀然显现，张开手臂“拥”向了她，这是姜未的祖爷爷留下的护身符。刹时，汹涌的灵力炸开，袁小禾当即吐出一大口血，身上诡异地蔓延开龟裂的纹路，和普通人的伤口完全不同。

她的表情一下变得阴寒冷漠，举起了手中的镜子，“坏我的事！死！”

黄铜镜子飞在半空，发出淡淡微光，那微光一下散成一个巨大的镜面，要将整个前院乃至整个大石村映照进去，院里的众人只觉神志一恍惚，险些就要睡死过去，忽地天外一抹寒光飞挑而来，一点锐利刀尖击碎了镜光。

袁小禾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去，一把黑柄长刀旋转着倒飞回一只素白的手中，一身黑衣的姜未脚踩一片碧玉芭蕉叶，正立在半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那双眼寒凛如刀锋，透着无限杀机，西边的残月恰巧落在她身后，好像给她镀上了一道霜冷的银边。

她还是这样。

袁小禾的眼中闪过无数种不同的神色，所有的声音都在心底汇成一句话，“她还是这样。”袁小禾因为反噬又喷出一口血来，栽在地上。

姜未无暇理会她，焦急地跳下芭蕉叶，查看外公和潘晚晚的伤势，好在他们都没有性命之忧。她转过身，刀尖指向袁小禾。

袁小禾此时的脸更加扭曲，无数个人挤在同一张脸上。

“我来！”“去死！”“我要把你们都吃了！”

“我好饿！”“我要杀了他们！”“让我来！”

同一张嘴，仿佛几十个人在争执不休。

姜未皱起眉头，以她浅薄的修真界常识，实在不知道袁小禾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并没有从袁小禾身上闻到臭味，她闻到的是一种湿漉漉的阴暗的味道，仿佛见不得光，与人间格格不入。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袁小禾听到这句话，终于停止了一个人的争吵，她阴郁的眼睛看了过来，“真讨厌，你看起来真讨厌。”

她身前的黄铜镜子骤然浮起大亮，那光芒中，袁小禾忽然神色一变，大喊道：“姜未！快杀了我...”紧接着，那声音猝然被掐断。

潘晚晚站在姜未身边，焦急道：“姐，是小禾，她还在她的身体里，她刚才还救了我，这些人…这些人不是原本的她…”

姜未也看见了她那一瞬的变化，心中豁然如云散雾开，她突然意识到，这两年多来，她很多时候见到的袁小禾都不是她本尊，那只是她们伪装出来的她原本的样子。

她们装得真的很像，即使姜未修行之后已经破掉了当年的**术，她也从来没有意识到那些年是有人在假扮袁小禾，要不是此刻她们已不再遮掩，依旧不易被人察觉。

袁小禾体内乱七八糟的那些究竟是什么，非鬼非邪，还能把她本人演得滴水不漏，姜未心中疑窦丛生，但手里的刀却没停，斩无刀横劈而去，却第一次没能将一件灵器劈落，甚至连它的光芒都未曾暗淡。

袁小禾的脸不断扭曲挣扎，“姜未，杀了我！快！”

姜未就站在袁小禾面前，可她认出了那双熟悉的眼，那才是真正的袁小禾。那一刻她的感觉汹涌热烈，是经年未见，历尽风霜才难得重逢的热泪盈眶。姜未紧紧地攥住刀柄，一把按住她的肩，“告诉我，怎么救你？”

袁小禾一下流出泪来，那一眼复杂得无人能懂，她在最后时刻，忽然艰难地转动起镜子，让镜面直直地照向了她自己，“来不及了。”

黄色的光像把太阳炸开了一样，眼前白茫茫，万物皆隐，袁小禾消失了。

姜未抓住了她的肩，潘晚晚抓住了姜未的衣角，她们一起消失在了现世。

黄铜镜的镜面一暗，轻盈地落在了地上，它的光芒敛去，和一面普通的镜子没有任何分别。

潘怀言怔怔地看过去，额头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但他还是立即拦住了所有人，“都不要动，谁也不要靠近镜子，赶紧通报太平司。”

庞管家连忙拉出马，催几个年轻人立即去县里报信。

潘怀言的手藏在袖中，微微颤抖起来，小未、晚晚…

......

镜中

姜未感觉到手中的人如一缕轻烟化去，但刺目的光芒让她无法睁眼，等到觉得光线恢复，眼前果然已经没了袁小禾的踪迹，倒是潘晚晚还紧紧抓着她的衣角。

眼前还是潘家，但除了她们两个，其他人都消失不见了。

“姐，这里好像不是…”潘晚晚有些害怕地环视四周，逐渐靠近了姜未，她有种直觉，这里不是潘家，这里很危险。

姜未的鼻间萦绕着久久不散的阴湿水气味，她也隐约察觉了此地的不对劲，虽然檐角廊宇都无异样，但莫名的灵感却在不间断地悸动。

忽然，她快步走向了大门口，潘家大门外放着两尊石狮子，原本右边那一只石座上磕过一个小小的坑，可它现在却出现在了相反的方向。

潘晚晚追了出来，紧张地问道：“未姐，怎么了？”

“咱们好像，是在镜子里。”姜未刻意观察，又发现了几处左右颠倒的地方，一一指给她看。

“那现在怎么办？”潘晚晚问道。

姜未沉吟片刻，“去找小禾，镜子在她手里，她应该知道怎么出去。”

潘晚晚一切都听姐姐的，两人走出门，沿路发现几乎整个大石村都被投射了镜像，便商量着去袁小禾家看看。

潘、袁两家离得不算远，一条大路直走就行，为了抓紧时间，姜未唤出了碧玉芭蕉叶，带着潘晚晚一路飞了过去。

路上，潘晚晚紧紧抓着姜未的胳膊，让姜未觉得好像有一块寒冰在贴着自己，她心中一警，转头看过去，发现潘晚晚面色青白，身体止不住在打颤，见姜未看过来，不由哆嗦着道：“姐，我好冷啊。”

姜未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是活人，确实是表妹潘晚晚，她刚松口气，转而眉头皱了起来，晚晚不是太冷了，而是精气在大量流失，这地方不对劲，这里充斥着大量的阴煞之气，倒有些像她刚刚经历过的“鬼境”，只是不像鬼境中有鬼的臭味。

阴煞之气会使人精气流失，时间久了，连肉身都会湮灭。

姜未连忙取出一颗补气丹，磨了一点粉末喂给了潘晚晚，又拿一张护身符贴在了她背上，潘晚晚的气色终于好转，身体也有了暖意，轻呼了口气，“幸好有我未姐在。”

姜未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攥了一下潘晚晚的手，心中的担忧丝毫未消，灵丹和护身符都只能起到一时之用，在这里一直待下去，晚晚最终还是会有精气枯竭之危，必须得赶紧找到袁小禾，从这里出去才行。

心中念头无数，芭蕉叶却未停，两人很快就到了袁家。

甫一落地，白雾轻笼，遮蔽了视线，等雾气散开，两人就看见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正背对着她们坐在门槛上。

这个背影太过熟悉，两人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小时候的袁小禾。

袁家情形果然同别处不一样，姜未虽惊讶却也心中一定，有异常就代表有破绽，她们就有可能在这里找到线索。

两人慢慢跨过门槛，才看见袁家的大门上还贴着两个大大的“囍”字，这一幕再联想到小禾的年纪...潘晚晚一下抓住了姜未的手，她们想起来了，这是十年前，袁小禾的三姐出嫁的那一天。

说是出嫁，其实是卖给了县里一个大户作妾，老头五十多岁，花了六十两银子，得到了一个十五岁貌美如花的少女。

不是正经成亲，也没有办什么仪式，只有几个下人赶着一辆马车过来接人，袁三姐叫小枝，穿着一身粉色的绸裙被一个老妇人领了出来，老妇人脸上满是倨傲得意，袁父袁母陪在两边谄媚地奉承着，大家脸上都带着笑，好看的、难看的。

就在这时，小小的袁小禾冲了出来，她痛哭流涕地抱住了“新娘子”，大声地喊着“不要！我不让你们带姐姐走！”

袁母慌张地去拉扯她，袁父厉声地呵斥她，袁小枝揭开了脸上的纱，露出满脸的泪痕，不舍地看着她。

六岁的袁小禾死死地抱着姐姐，两条腿都拖到了地上也不肯放手，“不要，不要...”她哭腔里混着什么话，没有人能听清，只有“不要”不间断地从喉咙里挤出来。

袁母惊惶地看着老仆妇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死命拉着女儿赔笑道：“她们姐妹感情好，这是小孩子舍不得姐姐呢...”

“哐！”袁小禾飞了出去，袁父一脚把她踹出了三四米远，回身狠狠瞪着袁母，“你养得什么臭玩意儿，净出来给老子丢人！”

袁母瑟缩了下身子，讷讷不敢言。

姜未和潘晚晚连忙走到了小袁小禾身边，那个小小的她嘴里溢满了血，至于后面发生的事，不用看，她们也还记得，六岁的姜未和五岁的潘晚晚从大门口冲了进来，潘晚晚大哭着，“亲爹杀女儿了，亲爹杀女儿了，大家都来看看啊，这个袁化德不仁不慈，怎么配做人父？！我们大石村可从来没有出过这么败风伤德的事。小禾，小禾，你不要死啊，你快醒一醒！”

姜未抄起一根木棍就冲向了袁父，“你凭什么踹她！你又是什么臭东西！”她那年才六岁，幸亏姜老爷子眼疾手快，不然也得挨上袁父一脚。

但幻境中却没有出现她们两个，只有袁小枝哭着跑过来抱起妹妹，“小禾，你没事吧？”她眼中那么哀伤，明明痛苦害怕到了极点，却只是温柔地搂着妹妹，“小禾乖，别惹爹娘生气，你要好好听他们的话，要好好听话才不会...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袁小枝又哭着求人给妹妹看伤，袁父袁母假模假样地答应了她，众人就半迫半拥地架她上了马车。

滚滚的车轮向前，她掀开车帘，留恋地望着妹妹，担忧地望着妹妹，那一幕好像从没从她们的记忆中褪色过。

那是她们最后一次见到小枝姐姐，她出嫁，她怀孕，她小产，她死亡，她才十六岁。

但幻境的场景并没有像她们记忆中那样只剩下一驾渐行渐远的马车，而是倒地的小袁小禾猛地站了起来，手里提起了一把斧子，一把凭空出现的斧子，她冲向了大门，砍死了来接姐姐的仆人，砍死了目中无人的老仆妇，砍死了她懦弱没心的娘，砍死了她暴虐贪财的爹，砍得整个袁家血流成河。

她扭过头，喷射的血溅满她白净的脸，血和泪混成了一团，她扑向了那架马车，“姐，我留下你了，我留下你了...”

姜未和潘晚晚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头顶的天一瞬间昏黄发沉，甚至隐隐透出血色。

马车消失了，地上的尸体消失了，只有满地的猩红淹没了整个院子，小袁小禾呆呆地立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把斧子。

一个红衣的人影出现了，她伸手一抓，把小袁小禾捏成了一团白雾塞进了嘴中。

姜未“刷”地拔出了刀，她闻见了鬼的味道，但...是鬼和活人混杂的味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时，红衣人也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双幽绿的眼睛。

她还是生着袁小禾的模样，但眉眼却都向上吊起，显得格外尖刻凌厉。

她的嗓音尖利刺耳，“我不吃了她，你们怎么出去。”

话音刚落，眼前白雾弥漫，时光的碎片归拢，眼前已重新变作十年后的袁家，而红衣已经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