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药行不许女人进医馆,平常人家若想看病只能请大夫上门,可大夫的上门费高昂,没几家付得起。左邻右舍看见大夫上门又会说闲话,认为家中女子生病定是因为不检点。因着这种种原因,女子身体不适都只能强撑着。
自那日孟佩兰与药行公开决裂后,多了很多女人来孟氏医馆看病。
一个少女扶着痀偻的奶奶走进医馆,老人左手拄着拐右手撑着腰,行走之间神态非常痛苦。可她环顾了医馆一圈,却笑了。
少女想让奶奶多倚靠着她行走,以减轻奶奶的痛苦。奶奶也心疼少女,不忍让孙女受苦,每迈出一步都颤颤巍巍,嘴角紧抿成一条线,强撑着往前走。
奶奶走到诊桌前,用手轻捶着腰,腰疼得她握紧了拳头,手指都泛起了白色,坐下时身子止不住的颤抖。手搭在拐杖上,缓了好一会。
奶□□搭在撑着拐杖的手上,望着桌前的孟佩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奶奶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几次嘴,却没有说出口,伸手轻轻握住孟佩兰的手,满是老茧的手摩挲着她。
“孟女医,我孙女说你们这可以给女人看病,原先我还不信,今日来此看见这么多女人来这看病我才相信,你真是菩萨心肠啊。”
孟佩兰回握住奶奶的手,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微小的事情,平等救治每一个病患是医者应当做到的。却让老人如此夸赞,实在是有些胜之不武。
“老人家您哪里不舒服呀?我给您看看。”
奶奶将拐杖靠在桌上,缓慢一步一步挪着转过身,背对着她,手撑在膝盖上,“老人家我这腰疼了几十年了,家里没钱请大夫上门看诊,一变天这腰疼的是根本动都动不了。”
孟佩兰顺着筋脉摸了摸她的背,又摸了摸她的腰,走到奶奶面前,蹲着观察了她的面色、舌苔,再给奶奶号脉,“奶奶您这腰疼是从何时开始的?”
奶奶沉思良久,记忆太过久远已经记不太清了。
站在一旁的少女开口“据我爷爷所言应该是生完我母亲后。我母亲今年三十,她出生那年北边辽人刚好打过来,朝廷的赋税很重,奶奶刚生下她就下地做活了,刚开始只是捶捶腰。后来随着时日渐长,奶奶这病也越来越严重。”
孟佩兰点点头,提笔写下一副药方。“那就没错了,应是奶奶生完孩子没有恢复好落下了病根,再加上这些年未得到及时救治越来越严重了。我给您写一副药方回去舂碎敷腰。虽不能除根,但能缓解很多。”
旁边等候看诊的人觉得这病很是稀奇,“这生孩子还会导致生病呢,以前从来没听过啊。”
“经孟大夫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每次生完孩子之后身上总是这里那里的不舒服呢,身体也不如以前了,当时还以为是我自己矫情。”
“生孩子还会生病?这女人就是矫情,那么多女人生了孩子啥事没有,这老女人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事多。”
奶奶听了这些话泪不知何时流下,怎么止都止不住,满是皱纹的脸上布满了泪水,少女拿出帕子给她擦眼泪,轻声安慰着她。
奶奶接过少女的帕子,看着递过来的细嫩的手,又抬眼望着少女朝气蓬勃的脸,嘴里呢哝,“我也曾是少女啊……可这些痛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我啊……”
孟佩兰将写好的药方递给少女,让她去抓药,附身诚挚地看着奶奶,“以后我们要把这些生育损伤告诉其他女子,让女人进医馆治病,不仅仅是为了治已病,还要治未病。”
奶奶停下了哭泣,泪眼朦胧地看着在光中的孟佩兰,用袖子把泪细细地擦干,猛地跪在了地上。
“孟大夫谢谢你,以前看了很多江湖游医都瞧不出问题,我家老头子一直说我是装病不想干活,今日我才得以证明我这些年的痛苦是真切的。太感谢你了,孟大夫!”
孟佩兰赶忙将她扶起来坐在椅子上,蹲在地上仰视着她,轻轻捏着奶奶的手给她按摩,眼中闪着泪光,从未想到自己的诊断既能治疗奶奶陈年痼疾,又可解了她多年心结。想到女子这些年应不能及时治疗受的苦,她心里就一阵难受。
“女子一生多艰辛,生育是其中最艰险的。生育本就是九死一生,期间会有几率患上很多疾病,更别说最后的生产了,那是在跟阎王抢人啊,可药行和这世道偏要我们女人不能言说这些。”
奶奶眼中闪烁着泪光,感动地看着她,不住地点头。
孟佩兰站起身,环顾一圈,右手起誓,对着围观的群众郑重地说,“我孟佩兰在此立誓,孟氏医馆会认真对待每一个来此问诊的人,无论男女老少!”
围观群众纷纷叫好,光正好从孟佩兰身后照进来,奶奶欣慰地看着孟佩兰。
从这以后来孟氏医馆问诊的人翻了几番,其中多了很多女患者,大家对医馆的服务、价格和治疗效果都赞不绝口。
因孟佩兰允许女性进入医馆治病,近日药行各个医院要求上门诊治的病人少了很多,各个医馆的客户也少了很多,收入也随之降低。相比客满盈门的孟氏医馆,其他几家医馆的门前略浅冷落,药行行众都对此十分不满。
药行的行众都聚集在罗行头的罗氏医馆,逼着罗行头给出个说法。
罗行头也十分为难,药行不可能破了让女人进医馆看病的行规,且这京城九成以上的药材都在孟氏手里,药行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拿捏孟佩兰。
他却将众人约到西城的听雨楼,邀请他们去喝花酒,在美人乡中慢慢商量。
可是那些行长都已经火烧眉毛了,哪还有心思寻欢作乐,就在众人一筹莫展急得团团转时,罗行头眼睛却黏在了舞姬曼妙身姿上,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身旁侍酒的侍女嫌弃地看了一眼,放下酒就赶忙离开了。
行众被他急得跑到他面前,挡住他窥伺舞女的视线,焦急地七嘴八舌的说起自家的不易。罗行头被他们这一搅,性致被扫了一半,咂巴着嘴,用袍子胡乱地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不耐烦地看着面前的一群人。
“烦死了!不就是个小娘们,你们怕什么,我已经想好怎么对付她了!”
行众听了这话都呆住,房间里安静了几息,一时之间兴喜过望,纷纷谄媚地围住罗行头询问对付孟佩兰的办法。
罗行头得意扬扬地摆了摆手,行众们老老实实地将准备好的钱财奉上,罗行头面前的桌子瞬间摆满了钱袋子。
罗行头轻笑一声,把腿抬起来,行众看了马上过来帮他脱去鞋袜,过来给他锤肩捏背,罗行头闭着眼睛懒懒的靠在小塌上享受着。小塌可盛不住罗行头这一身的肥肉,动作之间“嘎吱”响。
右手一抬,行众心领神会地倒好美酒递给他,罗行头一饮而尽,这才不疾不徐地跟行众说起解决之道。
“据说孟佩兰她爹当年被病人杀死的,咱就让人传说,孟佩兰她爹害死了病人,被人仇杀在自己门前,这样大伙就不敢再去她那里看诊了。之后咱再做局让孟佩兰医死人,将此事大肆宣传,告上大理寺。她一个孤苦少女,手无缚鸡之力,从此孟家再无翻身之日,我们也可以顺势分食孟家产业。”
药行行众听了纷纷叫好,虽兵行险招,但收获颇丰,不仅能将孟家扳倒,还能顺势吃了孟家的产业。行众们聚在一起,商讨着如何缜密地一举扳倒孟家,可是罗行头故作神秘地说自己已经安排好了,他们就且等着看好戏就成,日子定在了半月后的春日宴。
罗行头差人给孟佩兰送去春日宴的请帖,之后又专程登门拜访请她出席,态度十分殷切。
送走罗行头,汀雨望着罗行头远去的马车,面露疑惑,“罗行头今年怎么如此殷切,往年的春日宴都是差药行的人给我们送请帖。今年我们大庭广众之下给他那样下面子退了药行不说,他还登门拜访求着我们去,难不成真的是怕了?”
孟佩兰双眉轻蹙,神色凝重地望着罗行头的马车渐行渐远。
“不见得,这肯定是场鸿门宴,挖了坑等着我跳呢。”
汀雨愣怔地转头看向孟佩兰,嘴巴微张,似是要询问些什么,可看见她沉重脸色,眼中泛起了心疼。
孟佩兰故作轻松地轻轻拍了拍汀雨的肩膀,转身走回府中,留给她一个孤寂的背影。
孟佩兰仔细地回忆着与药行相关的过往,药行的人从来都看不起女人,对女人都使一些下流手段,毁人清誉,用妇道规训女人。他们也曾用各种下作手段对付其他商户,大多是暗中散播谣言,影响商户的名誉。
可如今罗行头却大动干戈地几次三番请她去春日宴,此事断然不会这么简单,他们肯定是挖了个大坑,就等她乖乖地跳进去,她不能就此束手就擒。
向药行低头,女人就要像以前一样不能去医馆看诊,孟家要将五成利给药行,作为女人的她在药行本就没有任何发言权,因此种种,重回药行对她来说百害无一利,她断然不会向药行低头。
可不向药行低头,她能否带领孟家安然渡过此番暗箭呢?她的决定是否正确?
孟佩兰捏了捏手中的印鉴,低着头看着印鉴出神,抚摸着上面清晰的“孟”字。娘亲将孟氏交给她时告诉她,做决定时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要做对百姓好的事情,医者最崇高的精神是天下无人可医。
她抬眼看着画像中的娘亲和爹爹,他们温柔地注视着她,给予她肯定,给予她前行的力量。
她将印鉴收到袖中,坚定地看向窗外,她从不后悔退出药行,这既是为了孟氏,也是为了天下所有女子。前路艰险,无论如何她都要闯出属于自己的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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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