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郢二十年,春分
一只雌鹰盘旋于万米高空之上,它的身下是两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此处两侧峭壁参天,唯有午时才能看到太阳,天光自两座山之间的缝中漏出,照亮两山中间的一条小道。因易守难攻,又盘踞着凶狠乖戾、无恶不作的鬼神帮山匪,附近百姓称之为“鬼神愁”。
雌鹰敏锐的捕捉到山谷里一群鸟雀飞散,直觉告诉它领地发生了不好的变化,猛然从高空向下俯冲,扎向声音的源头。
轻落于干枯的树枝之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树下厮杀的人类,坐山观虎斗。
数十个壮硕的山匪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圈,手中的刀剑直指重伤倒地的男子。山匪剑露寒光,男子不俱反笑,剑影翻涌之间山匪纷纷倒地,攻守逆转。身体腾空而起,一个飞踢,将想要偷袭他的山匪击倒在地,山匪在地上拖出一道深深的痕迹。还未等山匪从疼痛中清醒,男子已至面前,手腕轻转一剑毙命。
血飞溅在他白皙的脸庞上,剑眉英挺,目若朗星,面如冠玉,可他眼的眼中尽是杀戮之意。身上的银线暗纹虎豹张着血盆大口,男子踏血前行,睥睨着倒下的山匪,手中的剑在血海中留下一道波痕,似从地狱走出的玉面罗刹般。
男子冷厉扫视着横陈一地的尸体,突然皱起眉头,蹲身查看,倒地的山匪脖颈处有一个双鱼衔尾的印记。又检查了几个山匪,其中有的有此印记,有的却没有。
正纳罕之际,一支穿云箭破空而来,男人似是有所感应,侧身一躲,箭射中了他右肩,所幸未伤及要害。
看见那箭尾的鹰尾,男人面容阴沉,眼神阴鸷地巡视四周。顾不得身上疼痛,手中的剑插入土地,强撑着站起,却身形不稳,踉跄几步,捂住了伤口。感受到身体的变化,他赶忙爬上了他的乌金宝马,用尽余力策马扬鞭。没过多久男子就昏死过去,身子随着马奔跑而浮沉。
乌金宝马一路嘶鸣着狂奔,似是在为昏死的主人求救,转过了一侧悬崖峭壁,进入一处视野开阔的树林。
可它未等来救助他们的人,只等来了另一只破空箭,箭扎入宝马的咽喉,本还全力奔跑的马,一瞬间失去了活力,轰然倒地。
马背上驮着的男人也被甩出,重重地撞在一棵大树上,闷哼一声,却还未苏醒。
射死这乌金宝马的是一个青衣女子,鸦青长发以素锦高束,衬得肤色更显白皙。风卷起她的发带,自由地飘扬。
女子面容艳丽,明眸皓齿,冷若冰霜,宛若天山雪莲般清冷坚韧。一双凤眸和眼下的美人痣媚骨天成,却又令人生畏。
女子放下手中的弓,让身旁的老镖师上前查看男人情况。
“孟姑娘!此人还有还有气!”老镖师伸手测去,惊叹出声。
孟佩兰轻瞟一眼,半截箭身插入男子右肩,身上的衣服被割出来很多细小的口子,像是被灌木丛割出来的,胸腹纵横交错着很深的伤口,观其形状应是刀剑所伤,玄色衣衫已经被血浸湿,已然生命垂危之态。
此人气度非凡,绝非平庸之辈。带着商队回京,满车的药材,没人想淌这趟浑水。
挥了挥手让商队继续前行,孟佩兰骑着马走过男子身旁。男子突然猛咳几声,孟佩兰循声望去,男子口中流出了暗红色的血,匆匆瞟了几眼收回了目光。突然想起什么,猛然回头,瞧情了男子肩上的箭尾后,惊骇不已。这鹰毛箭尾与杀害孟父的一模一样。
猛然勒马停下,翻身下马,奔向男子。
将男子面容细细确认一番,发现记忆中没有此人,但还是叫了镖师把他抬上马车。一把扯下衣角,用力按压住男子身上的伤口止血,殷红的血瞬间透湿靓青纱布。
老镖师上前劝阻,“孟大夫,在下知道您医者仁心,但是此人衣着打扮一看就是勋贵人家,再者此人应是被山匪重伤至此,能不能救活还两说,我们何必招惹这等祸事?”
孟佩兰摇了摇头,眼神坚定,“不必劝我,将他丢在此处必死无疑,我有必须要救治他的理由”
“抬人上马车!”孟佩兰见镖师们仍直愣愣不敢动,怒声呵斥道。手上的动作分毫不停歇,解开男子身上华贵的衣服,仔细检查着他身上的伤。
老镖师见她执拗,无奈的摇了摇头,挥手让两个镖师搀扶男子上马车,令一名精壮镖师陪同,先行带路。
马车里摆满了一箱箱医书,只留中间一条过道。
男子高大的身躯进入后更显逼仄,挤得孟佩兰只能半边身子悬在马车外,一个颠簸就有可能掉下车。
她抽出腰间短刀,用刀刃挑开被血浸透的里衣,动作之间与衣服粘连的伤口又开始冒血。
可她管不得那么多,现下最要紧的是那深入肌理的箭簇,一旦箭簇移位,男子手臂难保。“唰”地一声,反手将箭尾齐根砍断。
留在体外的箭杆木刺与爹爹死时一模一样,锐利的尖角令人背后生寒,她死死地盯着箭杆,不由得抿紧了嘴唇,握紧了手中短刀。
紧紧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用尽全力压制脑海中痛苦的想象,鼓胀的额角才逐渐平息。将金创药轻撒在男子的伤口上,神色专注的处理着伤口。用布带给男子包扎,并缠紧箭杆以防路途颠簸箭杆移位。
见男子脸色愈发苍白,孟佩兰推测应是箭上涂抹的毒已逐渐扩散,可此地不宜取出箭簇,颠簸之下男人极有可能因伤口裂开血尽而亡,只能给他喂了一颗解毒丸。
飞身上马,走到商队最前端,下令让商队向驿站加速前进。
道路尽头一拐,横七竖八的躺了满地的山匪尸体,鲜血尚凝,却不见山匪的武器。明显被人打扫过了,定是要隐藏些什么。
此处应当就是重伤男子与人争斗之地,重伤他的人应当还未走远,如果贸然前进,可能会遇到那些山匪。于是命令商队在此停歇片刻,等山匪走远再加速赶路。
孟佩兰翻检着山匪尸体,他们着装一致,但有些人脖颈处有着一个奇怪的印记:双鱼衔尾。无一例外,他们都生了一幅西域人的模样。
拳头不自觉的捏紧,这些西域人跟这重伤男子有何关系?他们是否跟爹爹的死有关联?这晕倒的男子战力也着实可怖,一人可敌如此多的悍匪,他到底什么来历?
眼神瞟向男子所在的马车,心思微沉。要是他不老实说,下点药也无妨吧。
商队在树林中穿梭,马蹄溅起一阵飞沙,车轮轧过激起飞石四溅。
路中间出现了一伙山匪,人数约有百余人,衣着口音都很相像,衣着打扮不像是先前遇到的鬼神帮山匪。他们似是有所准备,在此等候多时。
一个年轻的山匪颤颤巍巍地扬着手中的刀,强壮着胆子向商队喊道,“此…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要想从此过,留…留下…买路财!”
旁边的老山匪恨铁不成钢的一脚将年轻山匪踹开,年轻山匪重重地撞在一棵粗壮的树上,树叶被他震下来数片。
“没用的东西!一个娘们带的商队而已,有甚么好怕的。看你哥哥我怎么说。”
“哎…大哥说得对!”年轻山匪狼狈地爬起来,拂了拂头上的落叶,拍了拍了屁股,唯唯诺诺地低着头,跟在老山匪身后。
老山匪气焰嚣张地将手中的刀插入土地中,一只脚踩在刀上,嘴里还叼着一根草,摸着络腮胡子,一脸猥琐。
“哟,小娘们有几分姿色啊,留下了给哥哥我当压寨夫人吧。不用遭这风吹日晒还每天担惊受怕的日子,天天在家享福多好啊。哈哈哈哈哈哈…”
其他山匪纷纷学着老山匪把武器掷在地上,勾肩搭背,大笑着附和他们的大哥,都很看不起女人带领的商队。
孟佩兰对老山匪的话未置一词,取出弓,抽出箭,一支穿云箭冲着老山匪射去,箭簇牢牢地扎进沙土中,箭杆嗡嗡震颤,可见射箭人使出了多大的力气。
山匪们以为眼前瘦弱的女人摄艺不精,箭射偏了,纷纷哄然大笑,都认为此行不费吹灰之力,既可得到大量财宝,又可抱得美人归。
老山匪不屑地踢了踢箭杆,发现没踢动,自信的神色有了一丝裂缝,可为了面子还是继续出言嘲讽。
“小娘子还是跟我回家的好,这手劲捏肩捶背倒是舒爽。得一如此难见的美人服侍,这趟不亏!”
孟佩兰面对嘲讽也不恼,既然这群人不听警告那就怪不得她了。
抽出箭枝,弯弓撘箭,箭破空而来,穿过老山匪的脖子,扎进他身后的土地里,箭杆沾满鲜血,震颤着丧歌。
老山匪还未反应过来孟佩兰做了什么,脖颈间喷出血花,轰然倒地,血溅了附近的山匪一身,死时眼睛睁圆,似是对发生的这一切不可置信,可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山匪们看着老山匪轰然倒地,愣神了几息才明白发生了什么,绝眦欲裂地盯着满地的鲜血,身子都控制不住地颤抖,有的还被吓得跌坐在地上。
离得近的山匪感受到脸上的温热,用手轻轻拭去,看到手上的血,脸色煞得惨白,惊怒的望着队首持弓的女子。
孟佩兰坐在马上睥睨地看着他们,嘴角扬起自信的笑容,乘胜追击。
山匪们赶忙低头手忙脚乱的捡起武器,孟佩兰几箭联发,“咻咻”几声,几名还未来得及捡起武器的山匪就已被一箭穿心。
山匪们扬着手中的刀剑向商队袭来,商队众人拿起武器纷纷迎战。
取出腰间短刀,手腕翻转之间短刀脱手而出,一道寒光,在山匪的颈部划出弧线。山匪还未做出反应,呼痛声都还未发出,就已一命呜呼。
山匪们冲上前围住孟佩兰,擒贼先擒王,一个小娘们是打不过他们一群彪形大汉的。
孟佩兰冷然一笑,从马背跃然而上,足尖轻点在山匪剑锋,一脚扫向山匪头部,山匪应声倒地,而她跳出了包围圈。
山匪抡起大刀朝孟佩兰的侍女汀雨猛然砍去,脸上全是对自己即将胜利的兴奋。汀雨从腰间掏出精巧尖利的飞镖,眼神微眯,手腕轻旋,飞镖化作一道银光向山匪的手射去。
汀雨双脚一点,身轻如燕,腾空而起,轻跃至山匪面前,捏住他的手轻轻一拧,山匪疼得在地上打滚。
山匪见情况不妙,丢下武器连滚带爬地逃走了,完全没了之前的精气神,几息之间全都不见。
这一战货物并无任何损失,只有几人受了轻伤,时间接近午时,商队决定顺势在此地休整吃饭。
这连续的匪患让商队众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老镖师不语,眉头却越皱越紧,若有所思的模样,捻胡子的速度也放慢了,望向一旁同样沉默的孟佩兰。
“孟姑娘,这一路异象,京中恐有大事发生啊。”
孟佩兰也是这么想的,可这一路经过那么多地方从未有人提过京城发生的事情,一切平和得跟往常一样,为何越靠近京城,奇怪的事情发生得越多。诡异的和平之下,到底有多少波涛暗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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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下弦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