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先生试图拯救世界 第139章 神女

安第斯毛骨悚然。

眼前这具悬挂的尸体，正无声诉说着一个恐怖的真相：从他踏入这座城的第一步起，或者说，从更早之前，他们的一举一动就早已暴露在某种视线之下，所谓的“倒映之眼”传来的平安景象，不过是一场精心编排的、针对他们的幻术。

能够蒙蔽奇物，欺骗过拉文和塔罗特的窥秘与占卜，甚至让他在城外都感受到那股十三阶的亵渎气息……这是什么幻术？这是——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时，一个女人的声音，轻柔地、仿佛贴着他耳畔响起，在这死寂的广场上落下：

那声音说：“原来是你。”

安第斯猛地回头。

在他身后，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着一个人。正是之前在那“倒映之眼”中看到的那位“神女”。她依旧穿着那身素雅的白裙，外罩深色羊毛披风，金色的发丝被绸缎精心包裹着。

然而，与镜中画面截然不同的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神女，其容貌笼罩在一层奇异的模糊之下，仿佛隔着一层不断流动的、温热空气产生的水波，根本无法看清具体的五官。

这种模糊感，作为月亮信徒的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一种基于魔法的幻术。

魔法？幻术？

一个想法在心中呼之欲出，而下一秒，那位“神女”忽地伸出手，将自己包着头发的绸缎轻轻解开——

霎时间，一头灿烂的金发倾泻而下，发丝舞动间，竟有斑斓的蝴蝶幻影萦绕发梢，翩跹飞舞。

当那层笼罩在她面容上的模糊感消失时，安第斯的瞳孔骤然收缩成冰冷的竖线。对方有着年轻明媚的外貌，和一双血红的双眸，那正是——

蝴蝶女巫，薇拉！

十五年前入侵女巫之森的始作俑者，十年前在凡卡村纵火的血恨仇敌，一年前，她曾在诺姆镇外，如同戏耍猎物般与他们打过照面，如今，随着她的再次出现，所有的线索在安第斯的脑海中串联成一条清晰的线——

为何神女自称普通人，却能制作出拥有非凡魔法效力的草药？——因为薇拉本身就是极其擅长草药学的高阶女巫！

为何城中弥漫着亵渎气息，却又并非纯粹的地底巨树？——那是高阶女巫的月亮魔法！

为何能蒙蔽“倒映之眼”，甚至欺骗得整个誓言城的守卫军对其奉若神明？——只因女巫擅长幻术与欺骗，而她的伴生又是能洒下鳞粉的蝴蝶！

本能让他几乎瞬间就想拉起弓箭，然而理性却强行压制了他的杀意。对方身上的气息和之前在诺姆镇的相遇一样，完全到达了一种恐怖的地步，仅凭实力，他绝不可能取胜。

因此，他的手指在袖中微微颤抖，最终归于平静。那双猩红的蛇瞳，只是死死地盯着薇拉，里面翻涌着压抑的风暴，却终究没有爆发出来。

薇拉似乎察觉到了他那瞬间的杀意。然而，她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发动攻击，甚至还露出了一个略有意外、却甚至可以称得上友好的笑容：“没想到是你。”

她绕着安第斯转了一圈，不断打量：“我当时还在想，这么熟悉的气息，是谁要来找我呢？...原来是你呀。”

“远道而来，想必很辛苦吧。”她的声音依旧轻柔，仿佛真的只是寻常的问候，“存护之神的圣所内正在准备圣餐，要一起去享用吗？”

......一个邀请。

安第斯的心沉了下去。深知薇拉的秉性，他知晓这邀请绝对不怀好心。

但他更清楚，拒绝或许意味着立刻撕破脸。在完全不了解对方底细的情况下正面冲突，绝非明智之举——更何况，安第斯回想爱丽丝之前的话语，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格莉莎很可能就在她手中。

因此，他强行压下所有情绪，微微颔首，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我的荣幸。”

薇拉似乎对他的配合很满意，轻笑一声，转身引路。安第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越过那方尖碑，走入一侧那恢弘的建筑物中。

与圣洁的外表不同，存护圣所内部，与其说是“圣所”，更像是一个宴会厅。地面铺着厚实的兽皮地毯，中间摆放着长桌和餐椅，银质餐具熠熠生辉，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甜腥气，仅有两侧那描绘着古老盟约缔结时刻的壁画，还能勉强看出这里曾经是一座宗教场所。

餐桌旁，守卫们眼神空洞，俨然已被幻术操控心神。薇拉优雅地在主位坐下，示意安第斯坐在对面，很快，身着圣袍的圣职人员鱼贯而入，却充当侍者的身份，卑躬屈膝地为他们端上所谓的“圣餐”。

那并非惯常的面包麦酒或是烤肉，而是几盘鲜红的、仿佛刚刚切割下来的生肉，肌理细腻，刀工粗犷，鲜血沿着边缘缓缓蔓延。

薇拉拿起银叉，轻轻戳起一小块，微笑着看向安第斯：“你喝酒么？”

“......不。”

“可惜了。这种肉用来下酒可最好了。”

说着，她优雅地将那生肉送入口中，鲜血染红了唇角，显得她的面容愈发妖艳：“唔，还是这样新鲜美味，北国人处理肉类的手艺一向不错——不想知道这是什么动物的肉吗？”

安第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薇拉似乎也不期待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轻快得像是在分享什么趣闻：“是鬣狗哦。”

——鬣狗是格莉莎的伴生。

暴怒瞬间汹涌而上，安第斯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狂暴而危险。他猩红的蛇瞳中几乎要滴出血，桌面上的烛火疯狂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熊熊烈火一同爆燃。

然而，几乎是同时，一股冰冷的、源自“智慧”的约束力如同无形的镣铐，猛地箍紧了他的灵魂，强行将那澎湃的杀意与暴怒压回深处。普洛斯留下的智慧魔法在此刻发挥了作用，理性强行接管了身体的控制权，阻止了他那【暴怒】的失控，也阻止了他在这敌友不明、深不可测的敌人面前轻举妄动。

薇拉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这副模样，仿佛在看一出精彩绝伦的戏剧。她将叉子放下，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发出一声似真似假的叹息：“唉，你不吃么？真可惜...”

“食欲，色/欲，施虐欲和恨欲，都是欲/望。”她的眼神仿佛能洞悉人心，看向安第斯时近乎怜悯：“可你却连肆意表达欲/望的能力都失去了。”

“真可怜啊，我的...同伴。”

同伴？

如此可笑的词语，竟也能从这女巫的口中吐出。安第斯只觉得荒谬，然而，薇拉却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笑了笑：“怎么不是同伴呢？你我同样是女巫，是这片大地上如今最接近女神的两个人。更何况，我们身上带有同样的罪孽，也同样的...”

她的声音忽地淡了些：“被女神所抛弃了。”

什么意思？安第斯强忍着内心的怒火，名为【暴怒】的罪孽翻涌，几乎要烧掉他所有的理智，让思考都显得迟钝费力。可薇拉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摇摇头，让侍者撤走那些餐盘食物，显得兴致阑珊：

“唉，也是。无论变得多强，总归还是有得不到的东西。就像你，明明已经达到了十二阶，是这片大地当之无愧的强者，却还是只能被迫压抑自己的欲/望，扮演一个爱护弱小的正义使者。”

“真是...可怜啊。”

她的目光扫过安第斯那双非人的蛇瞳，和他周身的十二阶威压，意有所指。

安第斯剧烈波动的气息在智慧魔法的强行压制下，一点点重新变得冰冷。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时，眼底虽依旧猩红，却已恢复了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他没有回应薇拉的挑衅，而是开口问道：

“是么。既然这样，你一个十三阶的女巫，为何还要来扮演存护的神女？”

薇拉挑了挑眉：“为什么？嗯……大概只是因为觉得有趣吧。”她托起了腮，看起来宛若一个天真活泼的少女，“扮演一个圣洁的、被所有人爱戴的神女，看着那些愚蠢的家伙对我顶礼膜拜，不是很有意思吗？你知道的，对于我们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只是因为有趣？”

“唔，倒也不尽然。”她忽地抬眼看向安第斯，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叫安第斯吧。安第斯——你知不知道七年前那场□□的真相？”

安第斯心中一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七年前啊——”薇拉拖长了语调，仿佛陷入了回忆，语调轻松，“我甚至还没有此刻的你强呢。不过，和你不一样的是，我很早就明白了，女巫要升阶，依靠的是什么。”

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亲昵：“是‘罪孽’，对吗？十阶前，晋升需要的是对应的七种原罪，就像你以【暴怒】诞生；从十阶开始，女巫晋升，需要的罪孽....便是毁灭他人。”

“十阶到十一阶，要毁灭一个城市的存续；十一阶到十二阶，要屠戮一个国家的文明。你瞧，既然你与我都超越十二阶，就早已能说明我们是一丘之貉。——虽然，我至今都不知道你毁灭的是哪里就是了，查罗吗？还是不为人知的荒废国度？算了，无所谓。”薇拉费解地摇摇头，最终也没再纠结。

而安第斯意识到什么：“你晋升十二阶，毁灭的是......”

“没错，是北国。其实也不能说是毁灭吧，毕竟那么多人杀起来太麻烦了，我只是让这座以誓言存续的国度，被背叛的战争所席卷。”她笑得满不在乎。

“我不过是用永夜制造了一场大饥/荒，就能让他们反目成仇。古老的盟约沦为一张废纸，相互扶持的文明从此摧毁殆尽。你瞧他们彼此仇恨，互相厮杀……看呐，一场饥/荒，一场战乱，誓言撕毁，文明沦陷，这是多么完美的、足以让我踏足十二阶的‘罪孽’啊。”

饥/荒....安第斯恍惚。他想起七年前的尸横遍野，洛斯也是受害者之一....这场饥/荒的始作俑者，竟是眼前这个女人为求晋升的一次仪式？——疯子！

然而薇拉还在补充细节：“至于为什么成为神女这个麻烦的身份，唉，没办法，都怪那个光明圣子。”

她嗤笑一声：“那个胆小又软弱的圣子倒是敏锐，想要跑来北国想要讨伐我，捞点功劳。可惜啊……他太慢了，也太弱了。为了躲开他那烦人的追捕，也为了找点新乐子，我就顶替了原来那个真正神女的身份。”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语气轻松：“你看，在月亮的幻术之下，这样的事情，并不是什么难事，不是吗？那些守卫，甚至他们的将军，甚至还对我感恩戴德。他们都认为是光明圣教的到来致使了灾祸，可不知道，无论安西尔的目的是怎样的，他至少是真的想来救他们。”

而他们信奉的神女，其实是灾厄的根源。

安第斯几乎要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了。不过，在理智的维持下，他还是努力平息情绪，问出自己的疑惑：“你顶替了存护的神女，代表了存护的意志。那么，存护之神呢？祂为何对这一切无动于衷？”

他紧紧盯着薇拉：“而且，按照你的说法，你犯下的罪孽助你达到了十二阶，可你现在的气息分明不止如此。”

薇拉听了，忽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温暖却弥漫血腥气的圣所内回荡，显得格外诡异。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纤长的手指，指了指地下。

“一切的答案，都在地底。”她眼中闪烁着兴奋与诱惑的光芒，“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