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今夜看到谁 第5章 第 5 章

寒来暑往，菲管城又是一年冬季，舍库陪伴古莉塔在圣廷学习了六年。

在圣廷压抑的穹顶下，她和古莉塔艰难地消化着上层人士教给她们的知识，妄图从中窥探到一丝破开雾霾的可能性。

圣廷是一个可憎的地方，古莉塔身着华袍在里面为贵族们阅读古籍。各个圣廷的圣侍都会作为交换学习来到此地观赏倾听，他们端起高脚杯，眼底不知是什么表情，向库勒圣侍长祝贺，您的女儿终于长大了。

舍库还记得第一天她过来，看到满脸屈辱的古莉塔，看到她被那些所谓的贵族从头到脚的指点，所有人都在围观一场残忍的“马戏”，她又想起了护幼院的猴子们，如今她能看懂那些歪曲的词了，她也变成了猴子。

于是她在那个清晨终于懂得前一晚古莉塔苍白微笑下的是什么，是她的尊严。

新纪145年，其实只是过了六年时间，但是为了取缔人们内心对于女巫的阴影，圣廷将旧纪改为新纪。

“请问舍库小姐在吗？”清晨，护幼院门前的雪还未清扫，一位马夫打扮的人过来敲门，被吵醒的院护长睡眼惺忪打开院门，被面前足足几十个大小箱子惊呆了。

“怎么了？”舍库被管教嬷嬷推醒，披了件旧外袍就出来了。

“这是送给舍库小姐的礼物，请问您是吗？”马夫侧过身展示那些箱子。

舍库出落的更加高挑，反观院护长矮了不少，虽跟她没关系，但她还是眼热地调侃一句，“真的好运气，结交的都是权贵朋友。”

“谁拿来的？”舍库心里扬起一丝期待，会是谁？

“是个叫库勒小姐的人。”马夫清点箱子，“哦她还让我给你带了一句话，说这些都是送你的衣裳，以后，你有时间穿了。”

舍库一头雾水，打了个哈欠，“她就说了这么多？”

真是奇怪，为何不当面说，反正等会她们就要在圣廷见面了。

舍库突然浑身激起一阵寒。

等等......

她有些迟疑地拉住马夫，“她为什么不亲自来？”

马夫摇头，“那我就不清楚了，这些东西是她昨晚嘱托给我的，今早我经过肯宁街，发现那里已经被封了。”

护院长想分一杯羹，一直没走，闻言震惊道，“为什么被封？”

“听说死了人，是个圣侍长家的小姐。”马夫轻飘飘地说出让人胆寒的话语，“好像是自杀。”

舍库浑身打冷颤，拉着马夫就要上车，“带我去，带我过去！”

马夫反拉住她，一字一句刺进舍库的耳朵，“她还有一句话叫我带过来，她说她终于安息，她说你会懂得她的意思，不用去看了，死人总归不太好看。”

舍库挣脱开马夫的手，披着件外袍就往肯宁街跑，雪越来越大，纷纷扬扬地挡住了舍库的双眼。

隔着不远的距离，越过嘈杂的人群，她看到了担架上的人，殷红的血色浸染了白布，一只手垂落在旁，修长惨白。

圣侍长用手帕掩住神情，前来慰问的人衣冠整齐、礼节周到，戚戚地安慰他节哀，为他中年丧女感叹世事无常。

多么善良的圣侍长......多么可怜的人儿，往后得多么孤单。

究竟是谁可怜！是谁孤单地死去！是谁？

看着圣侍长伪善的神情，舍库指甲嵌入肉中，她心中涌起多年积压的愤怒，咬牙就要冲上前，一意孤行地想将这些人的丑恶嘴脸撕开，让围观的人们看看那副皮囊下究竟是人是鬼。

她刚迈出两步，就被赶来的护院长死死拉住，护院长阴翳的眼神直击她的动作，“你要做什么？”

“古莉死了。”舍库紧咬下唇，泫然地看向护院长。

护院长铁爪般的手经年之久依旧没有丝毫的松动，“跟我回去，别惹事。”

舍库冷笑一声，她闭了闭眼睛。

他们都是这样，就像丽莎嬷嬷一样，人命对于他们而言无足轻重，只是有用召之，无用挥走的“伴手礼”。

“滚开。”她甩开护院长的手，孤注一掷地走向侃侃而谈，眼底没有丝毫悲伤的库勒圣侍长。

她从后腰取出古莉在她生日时送给她的裁纸刀，紧紧握在手中。

护院长突然冲上来，暴怒地扇了舍库一巴掌，这一巴掌用了院护长全身的力道，以至于舍库的整个脑袋连带着左耳都开始嗡嗡作响。

她俩的动静太大，终于引得圣侍长瞧过来，他的女儿已经裹好，只等出发圣廷举行仪式。

护院长将扇懵的舍库揽在怀里，右手偷偷地将舍库手心的裁纸刀夺走，塞进靴子里，“哦，亲爱的圣侍长，这孩子晨起听到此事，悲恸不已。”

圣侍长神色不清，他微微俯身，礼貌友好地表达了感谢，并将舍库和护院长拉起，在他的右后方，一声“咔嚓”声响起，聚光灯刺眼的曝光刺入舍库眼中，连带着泛起脑海中的一阵阵针扎，护院长死死扯着她，她浑身凝不出一丝反抗的力气。

她死死盯着那具被裹着的尸体，救救她啊，谁来救救她啊，古莉不可能自杀！不可能的。

“可怜的孩子，我想古莉定会永远感谢遇见你。”圣侍长的手抚上舍库的头顶，他的袖口带着腐臭的味道，轻声说出这句令人作呕的话。

舍库脸色苍白，鲜血淋漓的手被院护长藏了起来，她嗫嚅着嘴唇，“......凶手。”

圣侍长的眼神瞬间凌厉，幸好护院长忽然咋呼起来，“时间不多了，圣侍长您......”

圣侍长环顾四周一圈围观的人，语意不明地对护院长道，“这是您教出来的好孩子。”说罢他不再匀出多余的眼神给舍库，径自走了。

护院长身躯矮胖，但力气却不小，纠扯着近乎脱力的舍库毫不费力，“小兔崽子，你想死别拉上我！”

等两人到了护幼院，护院长才把那把小裁纸刀拿出来，“你想要干什么！？”

“八年来你在这里受圣廷供养，我们好吃好喝地伺候你，你不想着如何感恩戴德偿还恩情，现在还想干什么？！”护院长暴怒起来又要打舍库，舍库猛地推开她，“供养我？你确定不是为了能将我卖个好价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将我送到哪里去！”

护院长听了这话，反倒冷静了下来，她冷笑着扯起舍库的头发，“你知道米拉吗？前年她去了上层人家的厨房当女仆，今年已经混到了贴身女仆。还有乌娅，她进了剧场，已经和一位子爵订婚了。”

“卖？你知道什么叫卖吗？我们拿到钱了吗？”

护院长端详着舍库的脸，“你长得不错，可是不够温顺，连装都装不像。主人家挑不上你做女仆，进入剧院，你又不够明艳，只是和古莉塔在圣廷给权贵们朗诵你就受不了了，你没有见过真正的黑暗就给我忍着。”

舍库偏过头去，看到了窗户上围绕着好些人的影子，她此刻觉着自己像是被展览的猴子，她低下头，越长大越无法接受这种“观赏”，她心底苦涩一笑，她从进来这里的那一瞬就在避免自己走进这些圈套中，但今日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就已经身在其中。

“在这里这么多孩子中，我最喜欢你，”护院长两只手揪住舍库的耳朵，近乎贴面地对她说，“因为你有情义，丽莎死的那天晚上，我看到你在窗边哭了一夜。”

“我那天就做了个决定，”护院长将自己的脸贴上舍库的左脸颊，说出自己心底的**，“我要养活你一辈子，让你也对我感恩戴德。”

说罢她轻抬起脸，“可是你不识好歹，不仅想毁了自己还想毁掉我！”

说到此处，她叫了人进来，“舍库关禁闭，一个月。”

舍库满脸青紫地被关进了黑屋子。

前两天她一直静默坐着，回忆在和古莉相处中有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令她绝望的是古莉从始至终都很开朗，都对拯救这个世界抱有强大的信念。

后来她就开始近乎自虐地一遍遍嚼着护院长对她说的那些“掏心话”，一遍遍地回忆，一遍遍地复述直到能够逐字逐句地背下来。

护院长对于舍库的处理没有去请示圣侍长，因为出现了一个变故。

在舍库被关禁闭的第十五天，一封华丽精美的信封敲响了护幼院的门，署名阳光报社，收信人是舍库·塞西莉亚。

院护长毫不在意地用裁纸刀拆开了那封不属于她的信，是一封邀请信，邀请舍库前往他们报社去上班。

理所当然地院护长就想到了古莉，应该是古莉塔操作的，她将一切事情都帮舍库处理好了，也包括她的未来。

院护长将信藏了起来，但是三天后，阳光报的人专程上门来拜访，还带了照相机，说是要采访一下护幼院这个伟大的地方，同时问问邀请信为何没有回音。

在即将可能面临舆论的相机下，萎靡不振、身形瘦削的舍库被带了出来，带出来前还沐浴了一遍，换了新衣服，但依然掩盖不了她难看的脸色，大家都是体面人虽然会有难堪与尴尬，但都没有说出来。

只是报社的人给舍库交代了库勒小姐从前向他们报社投递过一份推荐信，附录了她帮舍库写的小句，但是署名舍库。

报社的人说很惊叹于她的文采，最终决定聘用她。

舍库目光定格在记者胸前挂着的那台照相机上，恍惚间她又看到了那天的闪光灯，和闪光灯下的伪善者，在曝光灯下伪善者表现得如此善良，仿佛戴着一层坚不可摧的面具。

若是她能在所有人面前扯下那层伪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