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这件事的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满意。”
陈姝漫不经心地把玩茶杯,她这次来京城之前,回了一趟安柳县,返程路上收到暗卫营的来信。
信上说,在谢廷楠进入大理寺任职时,就有不同的人前去调查,甚至连善堂都没有遗落。
换言之,他们早就被查得一清二楚了。
“谢少卿如今还要执意去为你要推行的律法,什么都不管不顾吗?”
三月的时候,陈姝在西北收到谢廷楠的信,信中写满了‘孩子’。
从提出设立善堂开始,他就在谋划这件事,陈姝原以为他会再等等,不知道什么事刺激得他非要现在行动。
“我只想做这一件事,很早之前你就知道。”
谢廷楠放在膝上的手紧攥成拳,官袍在他掌心变得褶皱,背脊依然笔直。
他知晓这件事有难度,又或者他会为此丢掉官职,可这天下总有人能与他站到一起,尽管他做不成,来日总会有人做到的。
想到这里,他的手慢慢松开:“哪怕我会死,我也依然会去做。”
“哪怕会死,”陈姝轻嚼着他的话,眉眼间染上笑意,方才的不满少了一些,“少卿可别觉得,自己牺牲了就能换来什么,成与不成,并不由你说了算。”
就像她当初说的,虽然厌恶这人的执着,但这与她的欣赏并不冲突。
“书院的先生懂你,你不用担心自己死后,无人继承你的遗志。”
马车外,雨声渐大,车轮滚动的声音雷声吞噬,他们下车时,阴郁的天被雷炸的惨白。
谢廷楠借着这光看见陈姝的面容,轻松与愉悦平分秋色。
她并不生气。他总是摸不清她的想法,却好像每次都会误打误撞说到她心里去。
谢廷楠摇头想跟着她往前走,忽地想起什么,站在原地仰头,容府的牌匾赫然映入眼帘。
“不敢进?”
陈姝站在阶上居高临下看他,仿佛他今天不跟进来,他们就彻底成为两路人了。
谢廷楠沉默半晌,抬腿迈上台阶:“容家行事光明,我不敢进,是怕没有拜帖,冒犯到府中人。”
“……”
应昭憋着笑进门,一边觉得阿姐逗人好玩,一边感叹谢廷楠真是迟钝啊,到现在都没发现是谁把他推上这个位置的。
容府的人与他们都格外熟悉,应昭越往里走越觉得奇怪,容家鲜少这么热闹,难不成今天有客?
陈姝走了没几步就见到容仪,这几年对方的气色好了不少,冬日里还说要约她去打马球。
“姝娘来得正好,”容仪一脸苦恼,挽上她的手臂就不肯放开,“峥儿这孩子,不论怎么说都要回西北,这不,还闹上绝食了。”
“好说。”
陈姝拍拍手让她安心,越过檐下的水幕,扶她在厅中坐下:“这般大的雨,若是因为劝他把自己惹出病,那就真是他的不是了。”
容仪心里着急,紧挨着她才觉得好些,坐了一会儿想起自己恍惚看见了谢廷楠,抓着陈姝身子一下坐直,眼睛亮得像黑夜的烛火。
陈姝被她吓了一哆嗦,抽回手去端姜茶:“你怎么一惊一乍的?”
“小楠可是许久没来过了,你怎么请动他的?”
“请?”
她艰难咽下辛辣的姜茶,紧皱的眉头令刚进屋的谢廷楠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容仪靠着看了半晌,抬手把笑意掩在袖后。
应昭跟着进来,抖落一身水汽:“大娘子,严峥怎么不在西北了?”
提起儿子容仪就是一阵头疼,再和应昭一对比,她心口更疼。
“峥儿的课业越来越差,父亲也是思虑许久才让他回来的,”容仪叹气,“他若有你一半能耐就好了。”
“我只会杀人,哪有什么能耐。”应昭咧着嘴笑,端起姜茶一口喝下,很快露出和陈姝一样的表情。
陈姝先他一步缓过来,咬着蜜饯问她请是什么意思:“他与你们生分了?还是你们没告诉他这少卿怎么来的?”
谢廷楠原本默默喝着姜茶,冷不丁听到她这句话,脑中嗡的一声,整个人呆滞在原地。
他做县令这几年,教化百姓、铲除匪徒,百姓收入也是连年上涨,,赋税更是次次不差,加上宁县是边塞要地,若是按品级和功绩来说,擢升少卿并不意外,他也一直以为是自己得到了皇帝的认可才能够担任这个职位,可现在陈姝说他不是。
容仪没想到她轻易就在谢廷楠面前把这话说了,屋里氛围变得尴尬,容仪抬眼看见应昭疯狂给她使眼色,站起身理了理衣摆,说要去看看严峥。
两人几乎落荒而逃,容仪走出去很远才松口气,站在廊下担忧地看着正厅。
“姝娘这样直白,不怕小楠经受不住吗?”
他爹有意与朝中大臣推选谢廷楠,也是因为这人品行端正,一心为民着想,正是朝中所缺。
应昭也不懂:“他们一直都是这样,有时候你担心他们打起来吵起来,结果人家一点嫌隙都没有。”
他也觉得奇怪,谢廷楠看着并不像没有脾气的人,偏偏能不在意陈姝一次又一次的冒犯,陈姝也是,看着很不好惹的人,却从来没有真正生过气。
容仪心里还是发紧,示意应昭回去看一下他们,真打起来还能拦一拦,却被应昭摇头拒绝。
“我还是去看看严峥吧,这会儿您去拦,比我管用。”
毕竟陈姝对他们纵容是真的,打也是真的,容仪就不一样了,她不管怎么说也是陈姝的义姐,身体又不好,陈姝不会对她动手的。
应昭顺着游廊跑向严峥的院子,容仪对着他的背影叹口气,揣着忧虑缓步往回走。
正厅内,陈姝听着雨声打哈欠,在她以为谢廷楠不会再说话时,对方开了口。
“我去宁县,是不是也有你的手笔。”
陈姝笑道:“我原来还有这种本事。”
“你只说是还是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陈姝睁开眼,对上他难看的脸色,“不愿意接受,你可以向皇上请辞,继续回去做你的县令。”
谢廷楠抓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心里突然涌上的无力感让他无法回应陈姝,她确实说对了,他不会离开这个位置的。
他深吸口气,感觉心脏都在跟着颤抖,一时间说话都带上哽咽。
“我应该向你道歉。”
“我不需要,”陈姝起身,“你不愿意站队,某种意义上和义父他们就是站在一起的,是他们肯定了你,而不是我。”
“对我而言,你只要活着,就不算辜负。”
陈姝说罢大步离开,出门撞见偷听的容仪,她张牙舞爪去抓人,两个人闹着朝容仪的房间走去。
容仪打量着她的脸,没发现一点异样,这才开口调侃:“难怪都说小楠像你的赘婿,这是把你当主心骨呢。”
陈姝撇嘴:“听我的才叫主心骨,他这种一点不听的,叫挑衅。”
容仪捂嘴笑,她是很喜欢和陈姝相处的,尽管最一开始的见面并不算愉快。
只是她笑着笑着,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拽住了兴致勃勃往前走的陈姝。
“姝娘,这次回京,你应当去拜访一下陈尚书的。”
陈姝步子一顿,脸上表情瞬间变得僵硬:“不,不用这么急吧。”
“礼数还是要有的,前些日子陈夫人还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他们也惦念着你呢。”
说实话陈姝不太惦念她的这位二伯,三年前她进京拜干亲的时候,二伯在宴会结束后在容家又哭又闹,说怎么他们陈家的女儿跑去别人家了,给她狠狠丢了个大脸。
陈姝一时间有些头疼:“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去的。”
毕竟她来京城前答应过爹娘,会好好登门拜访的,还要讨一些表哥用过的书回去。
容家人口不算复杂,容仪上面有两个哥哥,有一个年近四十也没有成亲,就指望着严峥给他养老,还有一个在户部任职,陈姝每次见他,他都在为空虚的国库发愁。
晚膳是在容家用的,第二天还要上朝,桌上便没有摆酒,陈姝看了一圈没有严峥,让容仪吩咐人在严峥的院子支个架子,刚好雨停了,一会儿吃了饭她要去刺激刺激他。
“小谢啊,祝家的案子定下来了?”
谢廷楠还没从下午发生的事里走出来,神思不定地点头,容家大郎君纳闷地看他。
“这是喜事,你怎么跟老二一样愁眉苦脸的?”
愁眉苦脸的容端抬起头,饭桌上的人一时没忍住,纷纷笑出声。
谢廷楠被笑声感染,缓缓抬起头,和容端的视线正对上。
容端看见他,眼睛亮了一瞬:“多亏了小楠啊,国库又充盈不少,这祝家可真能贪,也不知道往年的监察御史收了他多少好处。”
容仪听着些事听得少,好奇地看向陈姝:“不是说囚禁弟弟的事,怎么还贪钱了?”
陈姝也摇头,视线落到谢廷楠身上,这人没看她,跟容端聊起正事,精神肉眼可见的恢复。
“祝清瑞秋后问斩,祝家其他人判了流放,这也是他家应得的。”
“就是不知道江州刺史的位置要落在谁头上了,我听说你还在追查另一个案子,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提到钱家,谢廷楠夹菜的手一顿,小心翼翼转头看向陈姝,见她听得津津有味,一时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说啊,你看姝娘做什么,你们这得亏是还没成亲,这要是成了亲还了得——”
“噗!”
“咳……”
“大哥!”
饭桌上一时兵荒马乱,应昭端着自己的碗转身避开战场,美滋滋准备听他们聊闲天,只有容端一头雾水。
“小楠和姝娘要成亲了?定日子了吗,什么时候开始操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