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李平再不对也应该送交衙门审问,而不是由着他们胡来!”
“是啊,但你抓他的理由是什么?你的怀疑?”
谢廷楠抿唇,陈姝看了冷笑:“等钱来死了再查案是吗?”
“阿姐听信钱来的一面之词,就没想过李平也可能枉死吗!”
“你要是想管就自己去查,而不是在这一味要求我认可你。”
陈姝说完转身离去,谢廷楠第一次没有产生追上前的冲动,他无力地坐回凳子上,低垂着头让人看不见他的神情。
应昭听见动静出来,探头发现只有他一个人:“阿姐呢?”
垂着头的男人不说话,他心里一跳,走进去把灯燃起:“你怎么又与阿姐吵架了?”
“钱家的火有蹊跷,我与暗卫分头去查,怀疑是钱文放的火。”
“噢,”应昭坐在他边上,顺势给自己倒了口水:“这有什么可吵的?”
“阿姐说是报应。”
应昭这几年看多了这种事,虽说年岁比他们两个小了许多,但是开解起来也是得心应手了。
他让谢廷楠先别郁闷,自己喊小二送瓜子上楼,凑热闹这一块学了陈姝十成。
谢廷楠看他的架势,笑了一下,身上的沉闷散去些许。
“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你是向着阿姐的。”
“这跟我向着谁没关系,”应昭摇头,手上剥瓜子的动作干脆利落,“我是觉得,你不如直接去查案子,就算你查出来的真相把钱家搅得天翻地覆,阿姐也不会在意的。”
“你知道阿姐向来是睚眦必报,她眼里心里就没有你的律法,你何苦要她认同你。”
应昭叹口气,记起从前遇见的人说过,家里爹娘吵闹只有孩子遭殃,起先他还不信……
“她这样,终究与世道相背。”
谢廷楠绕不过心里的坎,他做不到像陈姝一样心安理得的漠视和纵容,这也是他一定要为官的理由。
他要给百姓真相和正义。
应昭单手托腮看他:“阿姐不是一直在杀人吗,你将来也要把阿姐抓进大狱吗?”
谢廷楠沉默一瞬:“我会替阿姐。”
“你看,你也在漠视你的律法。”
事情真正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谁也无法完全置身事外,陈姝的事一旦从头查起,谢廷楠就算有一百个头也不够砍的。
应昭不再与他争辩,起身让他先回房间,免得阿姐回来看见他,两个人头脑一热又吵起来。
这一夜风声呼啸,窗纸绷紧又松懈,谢廷楠盯着床顶,始终没有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声音。
他们约好今天启程的,结果因为钱家被迫拖延一天,谢廷楠翻身盘算着要把自己的怀疑告诉威县县令,又迷迷糊糊开始思考自己以后的路。
或许他确实应该尽快回京,他想不通的事,老师或许能给他一个解释。
第二日天光大亮,两人准备去找陈姝,看见小二提着水桶从她房间出来,对视一眼觉得奇怪。
“这房间的娘子呢?”
“退房了。”
小二费力地提桶往下走:“昨天晚上有个男人来退的房,哦对,还给你们留了封信。”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皱皱巴巴的信封递给面前的两个人,见他们脸色不善,识趣地闭上嘴快速下楼。
谢廷楠展开信,应昭的头凑了过来,上面的字迹工整,看不出陈姝的情绪。
“阿姐不回京了?”
“走吧。”
他把信放到应昭手中,下楼走得每一步都觉得沉重,陈姝还是丢下他们走了。
和他想得不一样,他以为这次只是向往常那样吵了一架,睡一觉他们还会和好。
陈姝这会儿正在客栈里睡得四仰八叉,街上肉包子的香气顺着窗缝传进来,她摸摸鼻子,翻个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玄音看看外面的天气,在她脑海喊人起床:“你想好去哪儿了吗?”
陈姝哼哼着敷衍他:“睡醒了就知道了。”
“……魔君你以前也这样吗?”
“我一直都这样,什么叫以前。”
几次搭话,她的瞌睡醒了大半,披头散发坐起来,恨不得把玄音从脑子里揪出来扔出去。
玄音老老实实闭上嘴,看她起了床便去寻马,知晓她是打定主意不回京城了。
“您不怕他半路死了?”
“死呗,大不了重新来过,兴许他还能换个脑子。”
她有时候理解不了谢廷楠,能做出诱导陈家人赔得分文不剩,又非要从官府哪里得到一个真相,他图什么?
陈姝有一搭没一搭给马喂草料,靠在柱子上跟玄音探讨这件事:“你爹当初答应把天道位置给我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当初说要让谢廷楠做丞相,又不让她拔苗助长,一步一步走到现在,陈姝觉得他这一路,已经不需要自己了。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玄音坐直身子,特意清嗓准备揭发他老爹:“当初您准备和修仙界同归于尽,这条件自然是您留在人间百年不归。”
当初事情发生的仓促,神位已经落在陈姝头上了,她若自爆引起动荡,神位归还不说,天道也要受牵连,所以只能匆匆把她放到下界。
这样一来,陈姝寿终正寝回来,天道已经晋升了,又做了人情让她继位,怎么都能平了她的怨气。
“您下界后,命书发生改变,神界下了禁制让你二人命运相连,这与我爹就无关了。”
玄音见她神色难看,自己也幽幽叹气:“大天道知道我偷还给您武功,又将我的命数与魔君联结,您可千万要珍惜自己的小命啊。”
“谢廷楠对人间很重要吗?”
“没您的话,应当不会做到如此地步,现在全国大大小小的善堂办了上千所,前两年被善堂书院收留的书生也陆续入朝为官,现在不只是他,您对这里同样重要。”
暗卫营的成立让很多人踏上了杀人之路,但同时也限制了权贵虐杀的行为,现在的陈姝随时都能杀了皇帝自己上位,但她不愿意。
玄音决定再劝劝:“您看当皇帝多好啊,您也不用四处奔波了,想要什么都有。”
自从和陈姝命运相连之后,玄音对她的行为从阻拦变为纵容和怂恿,以至于玄棋经常会突然冒出来警告他两句,就比如现在。
弟弟变成这样,他格外头疼:“魔君拿什么当皇帝?”
陈姝也笑他:“我为什么要自己入局,现在这样我已经玩得足够开心了。”
她当魔君是因为那群人打不过她,不是她非要上位的。
“你方才说,收留的书生也都入朝为官了?”
玄音点头,手中命书翻得哗啦啦响:“是的,另一条路已经点亮了。”
“记得让你哥把这个消息传给他。”
“您又想到什么了吗?”
陈姝不语,牵着喂饱的马大步离开,她要去南边看看。
最终,谢廷楠还是把自己的猜测写成信,让暗卫趁夜色浓重放到县令桌上,再得到威县的消息时,天气已经入夏。
“谢少卿?”
谢廷楠按下信纸,眼皮微抬瞧着前来回话的人:“祝家的案子,诸位寺丞可在状书上署名了?”
“都已经确认过了。”
“下去吧。”
他将卷宗放到一侧,垂眼继续看着手中的信件,钱文之事草草结束,钱家人皆说钱文身上的油是在救火的过程中蹭到的,小厮也能作证他家郎君晚上没有离开过房间,这场火最终还是以李平意外打翻烛台为结束。
谢廷楠吐出口气,却仍觉得胸中憋闷,衙门外的天空乌云几乎要坠下来,他站起身,还未走出门,一道雷便在空中炸响。
豆大的雨珠砸向地面,青石板上溅开水花,大理寺的衙役瞧见他要出门,撑着伞匆匆走到他身边。
“谢少卿下职了?这雨说下就下,您家里人来接您没有?”
这他不知,自年后他入职大理寺,在京中也租了个小院,应昭偶尔会来住几天,但也总是他一人。
雨势越来越大,谢廷楠让人回去,自己站在衙门前静静看着外面。
上一次下这样大的雨时,他还在宁县与地里的百姓一起浇水,后来在村里住了一夜,第二日就因为关键时候找不到人,被陈姝凶了一顿。
“阿姐……”
这半年来,他也会收到陈姝的来信,信中多是公事,她提到在南方和北方寻到了新的商人,在西北军营时,还带兵偷偷烧了敌人的粮草。
她过得很好,似乎与从前没有任何区别,又好像比从前更肆意了些。
高大的马车缓缓停在他面前,车上铃声叮咚,车帘撩起露出应昭的脸,少年眉眼间晃荡着喜悦。
“谢少卿,上车吧。”
油纸伞从上面丢下,谢廷楠接住,指尖轻抚伞骨,心里跳得厉害,雨滴敲在伞面上,一下一下,与心中的擂鼓声合在一起,仿佛要震破耳膜。
车帘被两只手同时撩起,谢廷楠看见对方纤细的手指,愣了一瞬,车中人面容彻底露在他眼前时,他竟觉得恍如隔世。
他与陈姝,从来没有分开这样久过。
“你进不进?”
陈姝抽回手,在马车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面前的茶杯还冒着热气。
他回过神,顺势在角落坐下,马车前行驶向与他家相反的位置。
“阿姐这次回来,还会走吗?”
陈姝不答,笑着反问他:“谢少卿怎么还叫我阿姐?”
谢廷楠被问的一愣,一时间有些无措,交叠在一起的手无意识扣在一起。
应昭见状,心猛地提起,想警告谢廷楠不要说话太过分,但被陈姝看了一眼,人怏怏靠回桌上。
“钱家的事,威县县令判定是李平的失手,钱家依然可以来京城与你做生意。”
说罢,他抬头,背脊笔直地看着她:“陈姝,你可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