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卫子安肺疾愈发严重,从此闭门谢客,不与外界接触,为的就是让外人淡忘他这个侯爷,以此降低妹妹女扮男装所带来的风险。
没错,卫子安是个深谋远虑之人,早在三年前便安排好了一切,杀光武安侯府所有下人,唯留忠心耿耿的宣澈。
卫荣嫣重生于哥哥病逝当天,睁眼时,侯府上下已经大换血,就连管家都是初来乍到。
这些世家子弟,自是不识武安侯真容,猜不出眼前这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俊美少年是何许人也。
只觉荣嫣男生女相,雌雄莫辨,好生俊俏。
荣嫣绕过翩翩起舞的舞姬,来到楚君泽面前,执手行礼,恭谨道:“臣来晚了,还望殿下莫怪。”
“武安侯肯赏光,本王荣幸之至,岂敢怪罪。”楚君泽隔空虚扶一把,云淡风轻道:“卫兄请入座。”
“多谢殿下。”荣嫣回身,扫视两侧坐席,竟然无一处空位,脸色甫地阴沉下来,微微蹙眉。
来燕王府的路上,本侯还在思忖楚君泽今日邀约是何居心,原来是场鸿门宴。本侯人来了,却不安排座位,这是存心给本侯难堪?
一时间,荣嫣心头蹭蹭地窜火,却不能当面发作,暗自抿了抿唇,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
偏偏这时有宾客惊讶地拍腿,端盏过来套近乎,勾住她的脖颈,熟络道:“原来是卫兄,三年未见,不曾想男大十八变,卫兄出落地这般俊美,着实令我等艳羡。”
荣嫣抬手,移开搭在脖颈上的手臂,声音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你我之间,似乎不熟。”
那少年踢到铁板,脸上笑容逐渐消失,撇嘴道:“大家都是燕王府堂上客,日后还要相互照拂,没必要故作清高吧?”
侯爷了不起啊,不还是入燕王麾下效力。
荣嫣懒得搭理此人,在想脱身之法。
楚君泽忽然开口呵斥:“鹏举,不可无礼。”
贺鹏举轻蔑地斜了荣嫣一眼,拂袖而去,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与左右才俊推杯换盏。
楚君泽起身,来到荣嫣身侧,拉起荣嫣柔软无骨的小手,道:“卫兄的位置在这里。”
被楚君泽拉着上了几级台阶,又被按着肩膀落座,荣嫣适才从震惊中回神,仰头凝视身形修长的少年,而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张侧脸。
烛光忽明忽暗,衬得那张俊脸轮廓分明,下颌附着一道阴影,犹如画中走出来的翩翩公子。
他一只手负在身后,一只手置于腰前,目光扫过堂下宾客,让人有种芸睨众生的错觉。
“各位静一静。”他压了压手,众人集中精力,目光落在他身上,连乐师也识趣地放柔了音调。
只听他道:“想必大家都知道,武安侯与本王联手清缴北戎暗探一事,父皇为嘉奖武安侯,下旨命武安侯教授本王兵法,此乃本王一件幸事。本王高兴,才有今日这场宴席,各位不必拘泥,尽兴就好。”
众人举杯起身,一口同声道:“恭喜燕王喜得兵师。”语毕,一饮而尽杯中酒,一片欢乐祥和。
楚君泽对此很是满意。
事情发展至此,荣嫣总算回过味儿来,楚君泽这一步一个陷阱,直到今晚,终于把她套牢了。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过了今晚,在外人眼中,武安侯府与燕王府便是同气连枝,她与楚君泽便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只能同舟并济,她还不能翻脸。
荣嫣扯了扯嘴角,笑容里带了几分无可奈何,看着身侧冰山,怀疑这货也是重生回来的。
楚君泽前世这个年纪,可没如今这两下子。
她试探道:“在座的各位,全是殿下这般算计来的吗?”
楚君泽递给她一盏酒,装傻充愣道:“卫兄有话直说无妨,不必拐弯抹角,本王听不懂。”
荣嫣把手搭在膝盖上,舔了舔唇,挥手接过酒盏一饮而尽,笑道:“是微臣低估了殿下。”
空盏再次斟满,恰巧一曲罢,舞姬分散开来,坐到世家公子身侧,倒酒布菜。
当然,荣嫣这位新贵也分得一个美人。
那小美人梳着飞仙髻,抹群紧紧裹着一团酥玉,挥袖间脂粉香气扑鼻而来,披锦划过荣嫣俊俏的眉眼,落在她锦袍之上。
婀娜身段倚过来,纤细手臂落在荣嫣腿上,素手拾起白玉盏,娇滴滴说着劝酒词:“侯爷俊朗非凡,想来定知人间趣事,侯爷喝了这杯酒,一起逍遥快活呀。”
这话把荣嫣恶心着了,胃里翻江倒海,还是屏气饮下舞姬手里的酒,握住美人不可一握的杨柳腰,笑道:“没想到殿下平日里冷冰冰的,竟然也会金屋藏娇。”
她伸出十指,抬起舞姬瓜子般的下颌,仔细端详。那舞姬瞬间羞红了脸,垂下眼睑,低低唤了一声“侯爷”。
若是眼前坐的是个男人,定将被这娇滴滴的美人迷了心智。
然而荣嫣脸色未变,镇定如初,啧啧道:“瞧瞧,不仅容貌昳丽,声音宛若翠羽抚过人心,勾得本侯心湖难静,泛起层层涟漪。”
舞姬举袖掩面,羞道:“侯爷若是喜欢,便向王爷要了奴吧,王爷定会忍痛割爱。”
荣嫣一怔,心道:完了,戏有点过了。
她紧忙放开舞姬的手,侧目看向楚君泽,然而那冰山脸上毫无表情,竟然点了点头。
同意了?
他竟然同意了?
绿帽子不是这么用的吧?
这厮可真是个狠人。
荣嫣讪讪一笑,道:“燕王府的舞姬,微臣可不敢随便要,传出去不好。”
楚君泽一本正经道:“无妨,世人皆知本王不近女色,这些舞姬养在府中只有一个用途。”
荣嫣好奇,遂问:“何用?”
“弹曲跳舞,有客来时劝酒助兴。”楚君泽语调平静,道:“卫兄若是喜欢,将人带走便是,不必客气,权当拜师礼。”
荣嫣哭笑不得。
这哪是送见面礼,分明是安插眼线,本侯若是收下这舞姬,岂不成了傻子?
荣嫣委婉拒绝:“武安侯府不缺舞姬,微臣夺人所爱,传出去岂不成了小人?不可不可。”
楚君泽又道:“若是本王执意相赠呢?”
听闻此言,荣嫣蹙起眉头,凝视着楚君泽,想要透过那双宛若深渊般的桃花眼窥其内心,却没能成功,索性开门见山 。
“殿下一步一个坑,三步一个局,几天时间坑了微臣好几回。”她从舞姬手里夺过白玉盏,音调稍沉,“真拿微臣傻呢?”
楚君泽听她这话,心知送眼线这事儿无望,挥挥手,示意舞姬退下,又伏低做小为荣嫣斟满一盏酒,举杯道:“本王这也是无奈之举,还望卫兄见谅。你我饮罢这酒,冰释前嫌可好?”
荣嫣不肯喝,问道:“凭什么?”
上一世,处心积虑、步步为赢那个人是她。
身为一介女流,她头顶欺君之罪,接替哥哥做了卫家家主,凭借自身聪明才智,把即将败落的卫家扶上正轨。
她带领卫家军南征北战,所向披靡,一时风光无两。
如今,刚刚重生几天时间,就被一个毛头小子耍得团团转,她这六十几岁的老太太,岂能甘心?问一句凭什么让她心服口服,不过分。
楚君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凑近荣嫣嗅了嗅,拧起剑眉道:“卫兄今天杀人了?”
“啊?”荣嫣二丈和尚摸不着头,反问:“殿下什么意思?”
“没杀人?”楚君泽眼里布满了狐疑,又问:“那是杀鸡了?”
“侯府不缺厨子。”荣嫣向后靠了靠,警惕道:“本侯今日没杀人,亦没有杀鸡。”
“那……”楚君泽恍然道:“卫兄受伤了?让本王看看,伤哪了?可严重?”
见楚君泽动手动脚,荣嫣忍耐力达到了极限,挥开楚君泽那只大掌,厉声道:“殿下再这般混淆视听,微臣只能先行一步。”
话音落,她豁然起身,决定离开这是非之地,转身时,耳边传来楚君泽的提醒:“可是……卫兄袍子上好像有血迹。”
荣嫣停住脚步,回身检查,并没有发现异常,忽然想起一种可能,心里咯噔一下。
算起来,这个月月事将至,不会这么巧吧?
荣嫣连招呼都没打,转身就走,一阵风似的离开归兴堂。
“武安侯怎么走了?”
“别走啊,是王府的酒不好喝?还是姑娘不好看?都可以换的啊。”
任凭这些宾客如何挽留,荣嫣权当听不见,一口气出了燕王府,跳上自家马车,撂下车帘子喝道:“宣澈,赶车回府。”
宣澈跑过来询问:“侯爷这是怎么了?”
“莫问,赶车便是。”
“哦。”
“快着点。”
荣嫣坐在车里,咬着自己的手指,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心绪难以平静。心里想着:楚君泽不会发现本侯是女儿身吧?
武安侯府的马车渐行渐远,而燕王府依旧歌舞升平,嘈杂声中,楚君泽仿佛置身事外,目光盯着木凳上那摊血迹出神。
半晌,他抽出一张帕子,用力擦拭那摊血迹,鲜血染红了白绸,宛若雪地里绽放的梅花。
原来,武安侯犯了痔疮?
有人跑过来敬酒,楚君泽慌忙攥紧帕子,无事发生般,平静举杯,与麾下共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