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烟扭捏半晌,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卫子安与燕王关系匪浅。”
这般含蓄的表达,淮王自是听不出引申含义,笑道:“正是因为如此,皇上才为你和武安侯指婚。”
楚云烟:“……”
原来皇伯伯并非真心疼爱我,而是把我当做一枚棋子,用来笼络武安侯,平衡朝堂关系。
皇上已经打定主意,她这个郡主是何想法有甚打紧的,只能选择乖乖从命,至于心中那些不为人知的猜测,便暂时藏于心底吧。
淮王与楚云烟在厅堂里说悄悄话,卫荣嫣在花园小路上询问侯府下人,那老道士最近可有什么异样。
小厮回道:“那位道长平日里除了吃饭、睡觉,闲暇时间便在院子里练功,至于练的甚功夫,小的便猜不出了,言行举止还算正常,未见异动。”
他能练什么功夫,最多打打五禽戏,比划比划太极拳强身健体罢了。
“嗯。”荣嫣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小的告退。”小厮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荣嫣抬头遥望远方,碧空无垠,浅淡的云层缓缓向西流动,几行燕子从眼前飞过,墙角桃花李花谢了一地,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与女子结婚这事儿,上一世不是没干过,也有心理准备。然而今天再次见到楚云烟,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怕是对这门亲事并非完全接受。
荣嫣想,上一世误人家姑娘一生,这辈子还要再误人家一生吗?这孽岂不是越造越深?
她的眉头蹙成一个川字,发出长长一声叹息,“本侯到底怎么做,才能让昭阳郡主主动退婚?”
“卫兄为何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自言自语?”
身后传来一道男声,荣嫣回头,看到身着锦缎华袍的少年已然来到近前,她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不解地问:“殿下怎么来了?!”
今日本侯与老丈人以及未婚妻见面,这小子来作甚?
楚君泽大掌一挥,一行侍女从他身后闪身出来,这些侍女手中有皇宫里专供的贡酒,御厨才会做的菜肴,光食盒便有十几个之多。
荣嫣勉强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揶揄道:“来便来吧,怎么还自备酒菜,这是瞧不起微臣,还是瞧不起府中厨子?”
恶心谁呢?
楚君泽急忙解释:“并非卫兄所想的那般,这些酒菜是父皇赏赐,特命本王亲自送过来,皇命在身,本王不得不从。”
既然是圣上赏赐之物,荣嫣不好再说什么,朝皇宫方向拱手一拜,行罢谢礼后说道:“那有劳殿下了,来人,将圣上赏赐的酒菜摆桌。”
侯府的小厮们闻声赶来,接过燕王府侍女手中赏赐之物,排着队离开。
皇上吩咐下来的事情已经办妥,楚君泽没有留下来的理由,立在原地沉默了须臾,搓着扳指偷瞄荣嫣,发现人家没有留他一起用膳的意思,提口气道:“赏赐已送到,本王便先回府了。”
话音落定,人却立在原地没动。
荣嫣朝他点点头,“殿下慢走,恕微臣有要事在身,不能远送。”
楚君泽面颊笑容淡淡,那笑容似是强挤出来一般,“不用,你这侯府本王又不是第一次来,也算是常客,卫兄不必与本王客气。”
语罢,楚君泽缓缓转身,刚转过身去,两条剑眉便上下乱飞,心道:本王意图如此明显,这都看不出来?卫子安,你莫要不识抬举,赶紧留本王一起用膳。
男人的脚步比裹脚老太还要慢三分,荣嫣这心里总觉得此事处理的不对,人家一王爷,纡尊降贵来侯府送赏赐,恰巧赶上饭点,不留人家吃饭可说得过去?
荣嫣终于反应过来遗漏了什么,忙出声挽留,“等一下。”
声音飘入耳中的那一霎,楚君泽旋即停住脚步,心底那丝不高兴散去,喜悦染上眉梢,唇边也见了笑。
本王就说卫子安没有那么无情。
他敛去面上喜悦,不疾不徐地转过身来,佯装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问道:“还有何事?”
这真是应了那句“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荣嫣这边一脑门子官司没处理明白,还要花心思照顾他的感受,心里乱糟糟的。
荣嫣顿了稍顷,邀请道:“留下来一起用膳吧。”
楚君泽没有一丝犹豫,给台阶便下,干脆地回道:“好。”
荣嫣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这边请。”
两人肩并肩,慢悠悠走在鹅卵石小路上。
荣嫣心里头装着事,没有心思与楚君泽寒暄,视线一直落在前方,眼神空洞,灵魂仿佛去了另一个世界。
楚君泽侧眸瞥她一眼,试探道:“本王见卫兄忧虑重重,可是不喜这门婚事?”
荣嫣听到了楚君泽的问话,然而并未听清他说什么。
“啊?”她一脸忙然,“什么?”
“......”楚君泽黑眸里流露出几分无奈,微微抿唇,将方才的疑问复述一遍。
这回荣嫣听明白了,叹道:“婚姻大事,自古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这段姻缘乃圣上亲赐,容不得谁不愿意。”
楚君泽从这番言语中听出些端倪,平静的心加快一拍,停下脚步,接着问道:“卫兄是说,你不愿意?”
荣嫣亦停下脚步,清隽面容之上现出见了鬼似的惊恐表情,点起脚尖,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他的嘴,拧眉怒瞪着他,“这种话莫要乱说,微臣还想多活几年,可担不起藐视皇恩这种砍头的罪名。”
两人距离太近,楚君泽的心比先前又加快半拍,脸颊微微泛起红晕,身体里莫名升起一股暖流,蹭地一下窜到头顶,眼前出现一闪而逝的眩晕。
待不适的感觉消散一些,楚君泽垂下眼睑,盯着武安侯那只白嫩细腻的手看。
感受到男人诡异的目光,荣嫣这才意识到自己僭越了,忙也收回手,退后一步,解释道:“臣并非有意冒犯......”
楚君泽上前一步,俯身凑近荣嫣,抓起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道:“你我曾在黑夜**处一室,宽衣疗伤;本王掉入水中,你曾口对口给本王渡气;本王受伤不便时,是你帮本王宽衣沐浴;为何今日对本王躲躲闪闪,卫兄到底在怕什么?”
呃......
是啊,楚君泽并不知道武安侯是女儿身这件事,那本侯害怕什么呢?
意识到自己这种行为不符合逻辑,荣嫣立刻调整姿态,梗了梗脖子,冷静地说道:“授受不亲何止男女,男男亦不能太过亲近,断袖之癖的名声若是传出去,影响殿下声誉?”
本侯这是为你着想。
楚君泽脸上笑容渐渐变得狡黠,落在荣嫣眼底,只觉背后冷风飕飕的,警惕地缩了缩脖子,“淮王与昭阳郡主尚在府中,殿下可不要乱来。”
她现在这副模样,像极了害怕被男子非礼的姑娘,颤颤巍巍,却不敢声张。
楚君泽觉得这样很有趣,揶揄道:“那又如何?本王与卫兄皆是男子,只要长点脑子的,还能真信了坊间那些流言蜚语不成,还是说......卫兄对本王有什么想法?”
“呸!”荣嫣受到强烈刺激,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推开眼前男人,生气道:“殿下若是再这般调侃微臣,微臣便无法再留殿下一起用膳了。”
荣嫣表面看似没有真正动怒,实则心里嗷嗷怒吼:“还不赶紧滚蛋。”
调戏良家妇男比调戏良家妇女后果还要严重,楚君泽承受不起恩断义绝的结果,急忙收敛起龌龊心思,端正神色道:“卫兄不至于一个小小的玩笑都开不起吧?”
荣嫣瞪他一眼:“殿下日后......莫要再开这样的玩笑。”
你是不是断袖本侯管不着,但是本侯是女子之身,与你搞不了轰轰烈烈的断袖情缘。
想到楚君泽极有可能真是个断袖,她再看向楚君泽的目光变得古怪起来,从头到脚,重新将眼前这个认识了两世的男人打量一遍。
上一世怎就没发现这小子是个断袖。
“咳嗯......”
沉稳的提醒声响起,吓了两人一跳,楚君泽与荣嫣一同回头,见是季管家引着淮王与昭阳郡主赶来,他们此时的心情,就像偷/情被捉奸似的,心里别扭,目光躲躲闪闪,不敢去看对面那对父女惊诧的眼神。
荣嫣:都怪楚君泽那王八蛋,这是想搅黄本侯与昭阳郡主的婚事。
思及此,荣嫣脑子里又蹦出另一个想法,对啊,如果本侯是个断袖,昭阳郡主会不会知难而退?
淮王楚潇是藩王,常年生活在属地,无事不得入京,是以楚家这对叔侄感情并不深厚,见面没有寻常百姓家叔侄那般亲切,对视一眼后,楚君泽按照皇家礼仪给楚潇行礼,“侄儿见过三皇叔。”
楚潇并未表现出长辈该有的慈祥,而是表情严肃,隔空虚扶一把,声音也清冷得很,“无需多礼。”
这对父女俩站在一旁良久,看着两位少年打情骂俏,亲近得很,作为长辈,没被自家侄子与未来女婿气晕过去,已算是内心强大。
相比之下,楚云烟年纪还是太轻,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心里想些什么全部挂在脸上。她本就猜测未婚夫与堂兄有一腿,此时亲眼看到两人暧昧不清,楚云烟脆弱的心灵受到打击,娇美面容宛如霜打的花瓣,神采黯然失色。
楚潇睨了女儿一眼,低声提醒道:“愣着作甚,莫失了礼数。”
楚云烟收回纷乱的思绪,朝楚君泽行屈膝礼,含糊不清嘀咕了一句什么,好像是打招呼,那声音堪比蚊蝇,离得远了确实听不清。
气氛愈发尴尬,作为侯府主人,荣嫣急忙从中调解气氛,哈哈笑道:“淮王与昭阳郡主乃是贵客,不敢怠慢,本侯略备薄酒招待,还望二位贵客莫要嫌弃。”
这话客气是挺客气,客气中透着说不出的疏离,怎么听怎么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