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处,风穿过叶隙的声响如细语,驱散了众人身后追兵带来的紧张。
苏瑾靠在青竹上,指尖轻轻拂过怀中册子的湿痕,纸张虽被晨露与慌乱中的血迹浸染,却依旧能看清页脚那行细小的 “景元二十三年,内侍李德全录”。
“先歇会儿,等禁军撤远了再走。” 李玥将长剑收回剑鞘,月白色锦袍上的尘土与草屑在竹影下格外显眼,她抬手擦去额角的汗,眼底却难掩兴奋,“这册子能落到咱们手里,比预想中顺利太多。”
春桃瘫坐在铺满落叶的地上,腿上的伤口被扯动,疼得她龇牙咧嘴,却还是紧紧盯着苏瑾怀里的册子:“姐姐,这里面到底记了啥?沈伯说这是能救命的东西,难道真能扳倒太后?”
苏瑾在青石上坐下,小心翼翼地翻开册子。
泛黄的纸页上,字迹虽有些潦草,却字字清晰。
开篇便记着景元二十一年,先皇后病重时的秘闻。
“先皇后并非郁结而终……” 苏瑾轻声念出,声音因震惊微微发颤,“温院判,也就是温太医的父亲,奉太后之命,每月给先皇后请脉时,都会在汤药里加慢心散。这药无色无味,长期服用会让人气血衰竭,看似病逝,实则是被慢性毒杀!”
阿瑶凑过来,看清纸上的字后,倒吸一口凉气:“太后怎么敢对皇后下手?就不怕被皇上发现吗?”
李玥蹲在一旁,指尖摩挲着竹节,语气沉了几分:“先皇后出身将门,家族手握兵权,太后一直忌惮她。当年先皇后怀了龙裔,若是生下皇子,太后扶持自己人上位的心思就落了空。她毒杀先皇后,既除了眼中钉,又能把我这个假皇子推到皇后身边,一石二鸟。”
苏瑾继续往下翻,指尖忽然顿在某页,瞳孔骤然收缩。她反复确认着那几行字,喉间泛起干涩:“这里…… 还有更骇人的秘辛。”
众人闻声尽数围拢,只见纸页上赫然写着:“景元十七年冬,先帝龙体违和,太后秘令心腹自宫外抱入男婴,伪称妃嫔所生皇子,即今日圣上。同月,又将远房族亲之女接入宫中,对外宣称长公主英华,实为掩人耳目。”
“什么?” 春桃惊得差点跳起来,伤口的剧痛都被这消息盖过,“皇上和长公主…… 都不是先帝的孩子?这跟当年北魏胡太后诈称皇孙继位有什么两样!”
阿瑶脸色惨白,扶住身旁的竹子才勉强站稳:“难怪太后能一手遮天,原来皇上根本就是她扶持的傀儡!就像宋真宗时的刘皇后调包婴儿夺位一样,这都是早有预谋的!”
李玥的指尖猛地攥紧,竹节的纹路深深嵌进掌心:“我终于明白为何景王当年要拼死进谏。这不仅是后宫冤案,更是动摇国本的逆谋!太后先是毒杀有孕的先皇后,断绝先帝血脉,再用假皇子、假公主占据皇室名分,整个朝堂早就成了她的囊中之物。” 她想起幼时宫中老人私下议论 “圣上根基不稳”,如今才知那并非戏言,而是戳破真相的隐晦警示。
苏瑾指尖划过英华长公主五个字,忽然想起三年前长公主奉旨前往封地,临行前曾对人低语深宫皆是假面,那时只当是皇家牢骚,此刻想来竟是暗含深意。、
册子后续记载更令人心惊:太后为堵住知晓内情的旧人,以巫蛊案为由清洗了当年接生的宫人,连护送假皇子入宫的侍卫都被秘密赐死,唯有李德全因掌管御书房文书,趁机将真相藏于册中,才留下这一线生机。
“还有景王……” 苏瑾翻到最后几页,眼眶微微发红,“景王当年在朝堂上为梁淑媛辩解,不是顶撞太后,是他查到了温家与太后的勾结,更隐约察觉皇室血脉有疑,想求皇上彻查。可太后抢先一步,以西疆战事吃紧为由,把景王调离京城,还派人盯着悯太妃,逼他不敢再提旧事。”
春桃攥紧拳头,声音带着哭腔:“太后也太狠了!先皇后、梁淑媛、景王,还有苏家…… 这么多人都被她害了!就为了保住这偷来的权势!”
“不止这些。” 李玥指着册子末尾的一行小字,“你看这里,李德全还记了太后当年为了扶持皇后,暗中让白梅组织构陷苏家通敌。苏家当年掌管军粮调度,皇后的家族想趁机夺权,太后便顺水推舟,借白梅组织的手栽赃嫁祸,连证据都是温家伪造的!而这一切,皇上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甚至可能助纣为虐。”
苏瑾的手指在苏家二字上反复摩挲,父亲临终前的笑容、母亲塞给她的桂花香囊,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积压了十年的冤屈,终于在这册子里找到了实证,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滴落在纸页上,晕开细小的墨痕。
“现在证据确凿,我们该怎么办?” 阿瑶看着三人,眼里满是期待,“要不要直接把册子呈给皇上?”
李玥摇了摇头,眉头皱起:“太后在宫里经营多年,禁军和太医院都有她的人。我们现在回去,说不定没见到皇上,就先被她的人灭口了。何况皇上本身就是这场骗局的受益者,他会愿意承认自己是假皇子吗?就像那些被扶持的傀儡,一旦真相败露,最先反扑的或许就是他们自己。”
苏瑾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殿下说得对。我们得找个安全的地方,把册子里的内容抄录下来,再想办法联系景王。景王在西疆有兵权,又是先帝血脉,唯有他出面,才能名正言顺地质疑皇室血脉,太后才再也无法抵赖。”
“可景王远在西疆,怎么联系他?” 春桃担忧地问。
李玥从怀中掏出一枚刻着雄鹰纹的玉佩,递给苏瑾:“这是景王府的信物。当年我母亲和景王妃是旧识,景王离京前,曾给我母亲留下这枚玉佩,说若有急事,可凭玉佩找他在京城的旧部。我们先去城外的安全屋,让暗卫带着玉佩去找景王的人,再等时机成熟,一起将证据呈给天下人看。太后能骗皇上一人,却骗不了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
四人稍作休整,便沿着竹林小径往安全屋走。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成斑驳的光影。苏瑾抱着册子走在中间,后背的伤口虽仍在隐隐作痛,心里却无比踏实,她知道,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手中握着的不仅是苏家的冤屈,更是揭开皇室假面的利刃。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远处隐约出现一间破败的木屋。
李玥加快脚步,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这是我早年让暗卫准备的安全屋,里面有吃的和药,我们先在这儿住几天,等暗卫的消息。”
进屋后,春桃立刻去生火,阿瑶帮忙整理床铺,苏瑾则坐在桌边,小心翼翼地将册子摊开,准备抄录。
李玥坐在她对面,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突然开口:“等这件事结束,你想做什么?”
苏瑾的笔顿了顿,抬头望向窗外的竹林,轻声说:“我想给苏家翻案,让父亲母亲和那些冤死的族人安息。然后…… 带着春桃离开京城,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种点桂花,过普通人的日子。”
李玥笑了笑,眼底露出几分向往:“我也想。等扳倒太后,我就不再做七皇子了,找个地方,把我母亲的故事写下来,让她不再被人诬陷。或许还能找到长公主,问清她是否早已知晓真相。”
阿瑶端着热水走过来,笑着说:“那我跟你们一起!我不想再回宫里了,你们种桂花,我就帮你们做饭,咱们像一家人一样过日子!”
春桃也凑过来,连连点头:“对!咱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苏瑾看着眼前的三人,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多年来在深宫的隐忍与孤独,仿佛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拿起笔,在纸上落下工整的字迹,每一笔都像是在为过去的冤屈画上句点,也像是在为未来的希望写下开篇。
而此刻的皇宫里,太后正坐在佛堂里的蒲团上,手里的佛珠转得飞快。她面前站着个黑衣侍卫,低着头,声音带着惶恐:“回太后,苏瑾他们从密道逃了,春桃也拿到了沈家的册子,现在不知去向。”
太后猛地睁开眼,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废物!连几个人都抓不住!传我命令,封锁京城所有城门,搜捕苏瑾等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派人去西疆,阻止景王回京!”
她想起李德全当年惶恐的眼神,暗骂自己当年一时心软留了活口,竟留下如此大的隐患。
侍卫领命退下,佛堂里只剩下太后一人。
她看着佛龛上的佛像,嘴角勾起一抹狠厉:“你们想毁了哀家的一切,哀家绝不会让你们得逞!这江山,这皇室,从来都是哀家说了算!”
夜色渐深,安全屋里的烛火却依旧明亮。
苏瑾抄录完最后一页,将抄本小心翼翼地收好。
李玥坐在一旁,正擦拭着那把短剑,春桃和阿瑶靠在火边,已经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容。
苏瑾走到窗边,望着远处京城的方向,心里默念:父亲,母亲,再等等,女儿很快就能为你们讨回公道了。这深宫的黑暗,这皇室的假面,也该被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