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的日常 第48章 第四十七章【改】

八方风雨，长夜难明。大抵是被这这份比死还要更令人难过的孤寂氛围所感染，罗允站在悬崖边上静伫良久，脑中闪过思绪纷飞万千，却终是不敌故人旧梦魂归来。

是了。——罗允心想，他本就一直放不下过去，现下又陷入了这该死的困境之中，怎么可能会敌得过那些曾经沉醉的往昔？

李都督、宋夫人，席景和，郁稚廉.......世人只知镇西平北两军三百年来镇守边疆不曾退让半步、为保家国辞故乡，又岂知在那片荒凉的土地下究竟埋葬着多少亡魂？

曾经年少意气风发时，罗允也与军中好友三两作伴，凑在河边比赛迎风尿三丈，畅谈着待有朝一日定要回到家乡再唤一声爹娘。

却不想，命运竟会这般弄人，不仅没能实现罗允的愿望，反而还接连夺走他身边的好友，最后更是连过去的一丝念想也没能留下。

他终究是没能保护好赵云澜的女儿。

——凌世。

罗允在心底如是默念着，随后缓缓地阖上眼睑，任由自己被晚间无限冰凉的微风包裹着向下沉沦，在杂乱的回忆中追寻着过去的点滴，直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才打破了他此刻内心的平静。

“来了？...如何，找到了吗？”

“...，”来人沉默半晌，道，“回都督，并未。”

“既然如此，那他回来是做什么？其余人呢？”

罗允口中的“他”，指的正是被派出去寻找凰凌世下落的龙子旦，而至于“其余人”，则是指被临时抽调给龙子旦的五名镇西军士兵。——来人心中清楚，却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将消息说出口，看着罗允负手而立的背影更是觉得苦涩，最后狠下心来沉声回复道：

“回都督，龙侍卫只带回了一人，目前已被送往军医处救治。...而至于同去五人......”

说到此处，他哽了哽，声音中隐约夹杂了一丝鼻音，似是人在泪意翻涌时的生理反应：

“他们....没能回来。”

恰有一片落叶自二人之间飘过，缓缓落在浅洼中荡起阵阵涟漪。

片刻之后，罗允忽而问道：“那其中，有你的好友？”

来人用力吸了吸鼻子，答道：“...是。”

于是这下罗允才总算是略微回头看了一眼来人——对方看起来大概在24岁左右，应当是前几年镇西军征兵时才加入的新鲜血液，没怎么经历过真正的生离死别，也难怪会像现在这般难过。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罗允长叹了一口气，不知究竟是在叹息那五条人命、还是因为从来人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继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都督，标下名叫聂铭，原是魏都尉手下的士兵。”

聂铭说着，眼中的泪意更是止不住地翻涌起来，汇聚成珠大粒大粒地砸在地上，只因他与魏绘的队伍失散、此刻全然不知其余的弟兄们究竟是死是活，加之凰凌世失踪一事对镇西军士气的打击太大，种种压力之下导致情绪崩溃，险些没在罗允面前哭出声。

好在罗允并未计较聂铭软弱的行为，而是一直静静地等待对方迅速收敛好了情绪之后，复而命令道：“去，帮我把所有七品以上的将领都召来我帐中。”

聂铭应下，随后便转头投入了漆黑的营地之中，独留下罗允一人仍站在崖边许久。

此时距离凰凌世失踪已过去了整整十四天的时间，正当各方势力都在不遗余力地搜寻其下落的同时，一场由赵氏主导并发起的阴谋亦席卷了整个赤凰王朝。

首先，由于凰凌世前往炎州时所用的名号乃是嵇承妻子家的侄女，因此在其失踪后不久，赵氏便为她安了一个刺杀大皇女未遂的罪名，并以此为借口顺理成章地将嵇承囚禁在了刺史府内，同时集结大批兵力北上出征，扬言要替大皇女踏平一切‘叛军逆党’，而这其中就包括了凰凌世背后的镇西军。

左右夹击、腹背受敌，各部队间分散游离，彼此间被迫切断联系.......从表面上看，如今镇西军所遭遇的一切困境似乎都源自于嵇承的暴露与凰凌世的失利，然而事实却正正相反。

准确的说，镇西军才是真正导致了嵇承暴露与凰凌世失踪的重要原因，而这，又得从凰凌世出发前往颢州云阳城之前说起。

彼时的公良平等人才刚刚抓住一名细作不久，意识到了军队内部已被敌人渗透的凰凌世与罗允于是便联手制作了一系列的假象，意图在蒙混残余细作视线的同时趁机将其全部揪出，却不想正是这一最简单的环节出现了疏漏，并最终导致了现在的一切恶果。

由于判断上的失误，罗允并没能揪出全部的细作。并且在公良平三人跟随凰凌世离开之后，这些残存的细作不仅将所有的情报全都传给了赵氏，还又在凰凌世的第二条计划传来之时对内容进行了修改，致使镇西大军提前南下并陷入了被赵氏围攻的困境之中，甚至还反过来成为了赵星言诱使凰凌世展开行动的幌子。

尽管经验老辣如罗允在察觉到不对的第一时间就已派人前往南望城试图进行补救，但终是棋差一筹，只来得及在半路上救下了逃亡中的龙子旦与凰墨书，随后一面抵抗着来自赵氏进攻、一面退至山岭深处打算重整分散的军队。

然而正应了那句‘屋漏偏逢连夜雨’的老话，原本一直盘踞在钧州地界相互敌视的五大叛军势力亦在此时开始行动，隐隐有着要朝颢州进攻的趋势，彻底坐实了此次叛军起义与赵氏有所关系的事实，气得罗允直冒火。

不过现在这些都可被放置一旁——对于罗允而言，当下最重要的事是，是必须赶在现在物资消耗殆尽之间尽快突破赵氏，否则届时恐将再难有回天之力。

想到这里，罗允眸光愈发深邃，几乎要与浓厚的黑夜融为一体。

——凌世....。

...

.......

将拣好的药材按需求分批次放入壶中煎煮，并时刻控制火候的大小以确保不会影响药效。——融卿恽蹲在地上，手里摇一把蒲扇，时而对着火焰扇动几下、时而无聊地戳戳地上的蚂蚁，又撑着脑袋盯着头顶上方的蓝天白云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哈啊——......”

对于正处在青春期的少年人而言，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能比让他整天守在一个破药壶前还要更折磨的事了。更何况当前烈日炎炎，有这样的好天气不下河摸两把鱼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奈何此时壶中的药材就连头煎都还没有煎好，因此融卿恽也就只好摁下一颗躁动的心，转而看向正在不远处看书的师殷，朝着对方搭话道：“师殷——你在看什么？”

而被唤作为师殷的另一少年略一抬眼——他生得极为俊秀，面如冠玉眼若流星，白皙的肤色十分符合世人对书生的固有印象，看起来似乎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手中随意地翻过一页，没好气道：“我在看药煎好了没。”

融卿恽闻言讪笑两声，知道对方定是还在因自己不听劝阻捡人回家一事而生气，便也只好收了找师殷聊天的心思，悻悻地守在药壶前等待时间过去。

忽地，一道阴影自头顶上方打在了融卿恽的身上。抬头看去，赫然正是自己那位总爱闹别扭的小伙伴来求和了。

融卿恽对此见怪不怪，一双碧眸漾若春水、当是人间四月天，轻笑道：“不气了？”

师殷冷哼了一声，紧挨着融卿恽坐下，又像是觉得没面子般，发泄似地掰了一截树枝扔进火堆、以此表明自己的态度。而融卿恽亦不强求，手里的蒲扇配合地帮着扇动了几下，不多时便热得两人均出了一身的汗，被迫挪着屁股向着阴凉处躲了又躲。

“你故意的？”

融卿恽只笑而不语，与师殷并排坐在石坎上共享午后阵阵舒爽清风。二人守着不知道还要再等多久才能煎好的药壶，许是都觉得这样的等待实在难熬得要紧，便将坏主意打到了那只偷闲的老猫身上，从石缝里折来草茎对着对方戳来戳去，又时不时地揪一揪耳朵尖的那缕细毛，害得猫儿连个午觉都睡不安生，一遍遍地舔舐着身上凌乱的皮毛。

见此，两个少年对视一眼，长久来的默契使他们当即便理解了对方的意思，随即师殷主动出手假装好意地挠了挠猫下巴，而融卿恽则不动声色地悄悄放下蒲扇，趁着老猫沉醉在师殷绝佳的撸猫手法时一个猛扑上前将老猫抱在了自个儿的腿上，对着柔软的腹部上下其手，将猫儿摸得喵嗷喵嗷地左右挣扎个不停，四散乱飞的猫毛飘若柳絮、粘得二人浑身都是，最后靠着一招神龙摆尾才勉强得以逃脱，顶着鸡窝似的造型钻回屋内去找两个少年的家长告状去了。

而反观融卿恽与师殷这边，二人不仅没有丝毫半点的悔过之意，甚至还颇有意犹未尽。——将搭在鼻尖的猫毛一口气吹了下去，融卿恽转头便对师殷问道：“一会下河去吗？”

师殷静默片刻，

“去。”

目光坚毅，语气肯定，仿佛多犹豫一秒都是对下河的不尊重，逗得融卿恽“扑哧”一下直接笑出了声，随后二人就这样又莫名其妙地重归于好，凑在一块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不着边际的天，一时间岁月静好。

然而欢乐的时间总是稍纵即逝，二人很快便谈到了当下最令人关心的时事上，其中又以融卿恽表现得额外忧心。

“师殷，你说，咱们这儿...是不是迟早也会被波及到啊？”

所谓的‘被波及到’，指的自然便是战争一事。毕竟如今赵氏公然对外宣战，不少百姓为求活命纷纷变卖财产准备举家逃往阳、苍两州，就连这座人数不足百人的小小村落也不例外。

时至今日，村子里大部分青壮年都已带着一家老小开始了逃亡之旅，余下的要么就是一些像融家这样不愿离开家乡的老古板、要么就是一些没有能力逃跑的老弱病残，而眼下迫近的局势让融卿恽又再度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师殷对此心知肚明。——他知道融卿恽根本揪不像离开家乡，毕竟他的父母还埋葬在此处，更何况年迈的祖母也不一定经受得住逃亡路上得颠沛流离——思索片刻之后，师殷斟酌着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普天之下，恐无一处幸免。”

言下之意，便是战火迟早会席卷整个赤凰王朝，就看融卿恽是想死得早一些、还是死的晚一些了。

融卿恽叹道：“...你还真是一点念想也不给我留啊。”

师殷垂下眼帘，看着茶壶底下燃得正好的柴火，启唇道：“事实如此，留与不留，皆看你是否愿意接受。”

谈及这个过分沉重的话题，两个少年都有些怏怏的，但那破药壶可不管这些，待自己烧开后便一个劲地催促着两人忙打开壶盖加水，随后又是一阵漫长的等待过后，才总算是煎出了一碗药汤，由融卿恽端着去到西屋送药。

甫一打开大门，便闻到了一阵淡淡的血腥味，融卿恽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的手笔。——十几天前，他与师殷在下河摸鱼的过程中无意间发现了一具在河水中沉沉浮浮的孩童身体，本以为对方身上插着那么一支长箭应当是已经没救了，却不想她的胸口竟还残留着微弱的呼吸。

尽管期间师殷百般阻挠，认为对方这般穿着定是哪家的子弟正在被追杀，总之不该是寻常百姓能惹得起的存在、劝融卿恽不要多管闲事，但作为医者后裔的融卿恽还是毅然决然地将其抱回了家中，并总算在祖母的救治下保住了一条性命。

那人的伤势实在太过骇人，光是擦伤便有大大小小十余处，后脑被磕了条口子不说，就连右腿也骨折了，不过其中最严重还当属于是那位于腰腹部的穿刺伤和左肩已被撕裂的箭伤，也不知她曾经究竟遭遇了怎么样的苦难........。

想到这里，融卿恽皱起了眉，将温热的药碗暂时置于一旁，又小心地避开那人身上的伤口将她略微扶起，从而避免喂药过程中药液不慎流入气管引发窒息，再以汤匙每次只取一点缓慢润入口中，直至一碗药汤快要见底，才算是最后的大功告成。【①】

虽然这个做法相比较于常规的手段而言麻烦了许多，但胜在温和，可以有效减少患者在喂药过程中时遭受的痛苦，因此融卿恽也就耐着性子一点点地喂了下去。

他的耐心向来不错，行事也远比同龄人而言更加细腻。——然而不知究竟是被牵扯到了哪里的伤口、亦或是被梦魇缠身，那人的齿间忽地溢出一声细微的呻/吟，平静的脸上亦随之浮出几分痛苦，眼皮微动似要清醒，惊得融卿恽拿着汤匙不知该如何做好。

所幸屋外的师殷听见了动静，及时找来融卿恽的祖母帮忙。而两鬓斑白的老妇人抵达后只略微看了一眼，便将两名半大少年俱赶出屋外，自己则独自留在屋内进行救治。

看着紧闭的大门，融卿恽与师殷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融卿恽忍不住主动开口问道：“师殷，你刚刚有没有......”

“没有，”

师殷面色不改，熟练地一把捂住融卿恽的嘴，道：

“什·么·都·没·有。”

融卿恽：“........。”

卡文了，磕个头先。

①【省略一下总之就是喂药那里】：查资料的时候发现古代人通常都是用牛角漏直接灌下去，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硬着头皮瞎编一段，不然这画面太惊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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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四十七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