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扯八道。你怎么不说是我的。”
我哗的一下拉开窗帘。如果她拉上窗帘营造氛围是要说这样的醉话。
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像要把话烧进我脑子里似的。
“我没有撒谎,”她轻声说,“我妈妈的身体正在衰竭……我没有其他亲人了,只能靠我。”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信了”,但我当时没再说话了。我只是感觉头皮一阵发麻,然后听见自己问:
“如果真的那么急,你那天根本没带走血清,现在还来得及吗?”
她点点头,低声说:“这次我带了工具。如果你能帮我,我可以当场提取。”
我盯着她看了很久,然后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我都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我们用了备用实验室的便携式冷冻提取设备——是我带上来的实验箱里备用的一套。她显然对仪器非常熟悉,动作娴熟得让我怀疑她是不是根本不用学就知道怎么操作。
她抽了自己的血,离心,过滤,提纯,像是在操作某种自然早已熟悉的仪式。
完成后,她将那管血清放进便携式冷柜,跟我告别。
我本来以为她是要立即乘车,去医院之类的地方。我本该多问一句——去哪、怎么送、医院在哪、你母亲在哪,但她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现在天也晚了。
“谢谢你。”她站起身,对我轻轻鞠了一下躬,眼神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安静,“我又欠你一次。”
又?她意思是上次被我在海边“见义勇为”也算是欠一次吗?
她拎着冷柜,走出房门,脚步没有一丝犹豫。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心里竟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告别的不仅是一段事件,而是某种……现实的边界。
我洗了个热水澡,倒在床上,看着电脑发了会儿呆。
永生基因项目从器官再生到神经重构再到细胞冷冻复活横跨多个领域,而光晕子项目,此次行动专注的是海洋深层生物的极端生存机制,毕竟他们要寻找名册外的生物并进行生物考察和信息录入的话,是得去找一些极端生存环境。其实我对这个项目一直兴趣不大,但这几天接触下来,总觉得它像是藏着什么更大的秘密。
我翻看了第五冰川的实验计划表:第二天上午八点前往样本点A区冻土剖面采样,下午进行海水样本分离提取——大概就是我们来这里的主要任务了。
夜已深,电脑自动息屏。我坐起来,准备去饮水机接杯水压压思绪,好早点睡。
但就在我转身看向窗边的瞬间,我整个人像被一盆冷水浇了下去。
月色皎洁,银白铺洒在雪野之上。远处冰川边缘,一道身影在雪地上慢慢前行——是她。是Aysimary。
“等一下,”我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怎么往那儿走了?”
她没有走车道,也没有走通向镇上的小路,而是直直朝着挪威海的方向走去。
我连忙凑近窗子,贴在玻璃上想看清楚。
挪威海在夜色中像一块沉睡的铁板,天幕压低,雪光渗入海面,形成幽蓝的轮廓。
下一秒,她脱下手套,拉开外套的前襟,露出一个银色的腰带扣。
我瞪大了眼睛。
她拉开了扣锁,打开冷柜,把血清安置好,背紧。
然后,她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从海岸边那片皑皑冰层上跳了下去,直入那片幽蓝的海。
没有声音。没有水花。
她就那么消失了。
“哎不是?!”
我连忙拿起电话打给Skott,但怎么打都不接。
我很清楚这个点报警、叫医疗救护车都赶不上了。
我迅速披好羽绒服,往Aysimary消失的地方赶去。
我冲出房间的时候,风几乎把门撞回我脸上。酒店的走廊像冰封的洞穴,空气冻得发硬,呼吸一口,鼻腔像被盐水泡过后的刀片划开。
外面更冷,风撕扯着衣服下摆,像是要把人从雪地里卷走。天上没有星星,只有月亮,孤零零挂在灰白色的天幕上,像一只睁开的眼睛,无声看着这一切。
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往冰川方向跑去。雪很厚,每一步都要陷进去半小腿,靴子里的袜子早已湿透。我咬着牙,眼睛被风吹得生疼,心里反复回响着那一幕:她纵身跃下海面,毫不犹豫,仿佛回归的不是深渊,而是故乡。
她为什么要那样做?
血清,她到手了。她说要救人。
她说是为了她的妈妈。
为什么不是去医院,不是找队伍,而是直接跳进海里?而且,她甚至没穿潜水服。
我的脚一滑,差点摔倒,手撑进雪里,掌心冰冷到几乎失去知觉。我咬牙站起来,继续往海边跑。周围越来越静,只有风声贴在耳边刮过,像一道道凛冽的警告。
我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她说那血清是她的东西。
想起她说没有医院。
想起她说需要用它救人。
还有——我中毒那天,落水那夜,在神志恍惚间,我看见的那双眼睛。
那不是人的眼睛。没有人能有那种眼睛。像琉璃,又像被阳光照亮的海藻。
那时候我以为是幻觉,以为是濒死时大脑制造出的最后一个梦。
可现在——我不确定了。
我终于跑到冰川边缘,那块她跳下去的断冰已经重新冻结,残留着她的脚印,一直延伸到海岸的尽头。
海平面一片死寂,只有海风在这荒原上肆虐。没有灯光,没有回应,没有她。
我站在那里,喘息如刀,鼻腔已经失去知觉,脸上是冰冷的泪还是冻化的雪,我分不清。
我只是盯着那片海,脑子里不断回响一个念头——她不是真正的人类。
她是鱼。
如果她真的是鱼,那么世界要变了,人类社会的定义要变了。
如果她真的是鱼,那我们几十年来关于“混合基因”、“物种边界”、“人类形态与本源”的全部假设,都成立了。
我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不是冷,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一种在你意识到真相即将颠覆一切的时候,才会有的亢奋与惶然。
我们不仅不是地球上唯一的高等智慧生命,甚至我们早已共存,只是从未被允许知晓。
我的双腿一软,几乎跪在雪地里。我双手撑着冰冷的地面,风呼啸而过,吹得我睁不开眼。但我从没感觉过这样的清醒。
我想了解她的一切。
我必须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