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7日。
我从水中猛然坐起。
四周是刺目的光线,是太阳——真实的、地表的、白天的太阳。风是凉的,湿的,带着海藻和铁锈味。
我躺在1号艇的甲板上,衣服湿透,脸颊还残留着泪水和海水混合后的盐味。周围没人。
我的左手依旧肿着,但红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像有一股力量正在逆转毒素的传播。
我没事了,脑子还在努力回想中毒时候看到的景象。模模糊糊的,我也记不清什么。仔细回想,记忆里只有一片清透灵动的蓝色。
外面太冷了,我不能这样走回去。我打电话让玛丽给我带件衣服来。
下午要去做海下实验。对,我们海下也有基地,用以养殖一些本土的动植物,我们要去取样做检测。讲实话,我喜欢海,但是却不喜欢跑到海面底下去。海下给我的感觉是阴冷压抑的。
每次想到生命诞生于水源,我就觉得这很神奇。
每个人的血液里,都流淌着稀释后的海水。我们自海中而生,体内的钠、氯、钾元素,皆与海洋相通。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热爱海洋。如今的海洋,被塑料垃圾淹没。人们看见了,也知道了,却止步于“知道”。没有改变,没有行动。
万物皆有循环之理,这是一种更广义上的轮回。人类将废弃物倾倒入海,海水蒸发、凝结、降落,最后又以饮用水、食物链的形式回到人体之中。那些被污染的分子,绕了一圈,又进入了我们的血液。我们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点一点腐蚀自己。
讽刺的是,这一切并非因为无知,而是因为明知而不为。人类不是不知道后果,只是懒得停止手中的破坏。
“在漫长的轮回中,海洋仍默然包容。但那沉默,不是宽恕,是即将反噬的预兆。”
这是三叉戟项目宣传册上的开卷语。
这样看,三叉戟项目的论文集虽然在本专业内毫无建树,但他们的确扮演了救世主的角色。他们是海洋生态环境的卫道士,从这点上说,他们很伟大。他们是脚踏实地在做实事的。
光晕和黎明项目研究现阶段看起来完全超脱世俗的永生基因和雌雄同体概念,有药学保险的朋友问我读完博出组以后要做什么工作。这真有点难住我了,我说可能是去到下一个类似的项目组继续研究。科学研究是无止境的。她说我太理想了。对,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我不可能一辈子跟高精尖这三个字打交道。我说我以后可能会是个卖药的,这样你的保险就能卖得好。
玛丽来接我了,她给我带了干净的衣服。
“你衣柜太乱了,抽一件出来,山就倒了,”玛丽非常嫌弃地把我的衣服抛给我,“洗衣机里有件还能穿的,将就一下。你怎么了?不小心落水了?”
“奇怪了,我记忆里确实落水了,”我奇怪道,“难道我落水后还能自己游上来的吗?”
玛丽皱了皱眉,“你需要调取实验室录像吗?”
“好主意,”我立刻打起精神,但又萎靡了,“录像应该没开,我当时没开电闸。”
“那这案子可破不了,”玛丽耸耸肩,“别想了,快准备一下,一会儿要去1号厅做海下作业。”
我点了点头。真是怪事一件,这期间一定是有人把我捞上岸,然后离开了。
谁这么好心?
这件事情在我心中铺垫了疑云。后几日平静的生活,让我逐渐淡忘了这一件怪事。直到有一天我们四个项目组再次去做联合深海作业。
这次深海作业,我需要先从5号艇的永生基因研究基地取出两瓶血清,一瓶是NO.NH309号鱼类样本,一瓶是NO.TH2001哺乳动物样本。样本信息高度保密,只能用编号进行命名。
问我知不知道它们都是什么动物,我当然知道。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动物,但他们的血清很贵,想要从实验室的冷柜里拿出来得用特殊权限和指令。指令只有光晕和黎明项目有。为什么搞得如此神神秘秘?因为不能让外界任何主体在项目组没有任何结论前得知项目组在进行动物基因嫁接的实验罢了。业界的老生常谈,实验阶段最怕门外汉惹乱子,故保密。
我的潜水能力并不好,凑合能用。我说过我喜欢海,但我不喜欢碰到海水,尤其是把整个身子放进海水里,更不用说还得下潜如此深。探照灯是唯一的光源,海水的压力让我感到窒息。
这片海底的养殖场里面圈养着我们的实验样本。我需要将定量的血清注射到几个目标样本身体里,然后观测目标样本10到15分钟,并摄像。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需要我亲自下海做。博一博二的时候我跟学弟学妹们一样一直憧憬海底的神秘绚烂,现在看来枯燥无聊黑咕隆咚。
海底的确还是神秘的,会给人未知的恐惧。我在海下时总会觉得脊背发凉,感觉这些被圈养的生物都用眼睛看着我。这种感觉很难受。数一数目前海底看到我的眼睛也算是有成百上千双。
越想越奇怪,想赶快结束然后上岸。
上岸之后我需要把空瓶放回5号艇的冷柜。会由光晕项目的成员去做样本补充。我其实问过他们的成员这个过程是不是要杀生,他们说不是,但是需求量大或者是样本质检不过关的话有这个可能。但样本很贵的,最好是可持续发展,每次只取一点点。
看,人类才是最残忍的。但目前也只有人类能推动科学的发展。
我倒很希望这片海来反抗我们,让三叉戟项目去召集出海洋里的所有生物,抗击人类的入侵和杀戮,最终由他们带领生物科学前进。这样的话我就回家睡大觉。
冷柜前站着一个人。
“谁?!”我非常震惊。这个地方没有指令进不来。
那人惊慌地转过身——是在苹果咖啡馆遇到的那个拥有水蓝色眼睛的、被霸凌过的女生。
她水蓝色的眼睛这次没有被黑色镜框挡起来,这样远远地闪在我眼前。
“是你?”我惊讶道,“你怎么进来的?你难道也是永生基因项目的吗?”
她看起来惊魂未定。
“你,你还好吗?”我上前一步问。
“抱,抱歉,”她的脸煞白,手足无措,最后迅速跑出去,与我擦肩而过。
她在干嘛?
我看着她跑开的身影,奇怪地走到冷柜前。
冷柜的密码锁发出滴滴的声响。
她刚刚在试密码?
我心中一惊。
“她要偷血清?”
我看向摄像头,希望它能给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