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6日。
今天遇到了怪事。
大康短信问我遇到我想见的人没有,我不想多事,就说没有。
他说看来幸运女神没能站在我这边。
我说我及时止损已经足够幸运了。
他问我怎么了,我说蓝色眼睛也很正常,很多人都是蓝眼睛,我不再想了。
大康说让我去趟实验室帮他拿个东西,我问他怎么不自己去,他说他有事忙。
他能有什么事忙。
反正我也没事,顺路就去了。
我们所谓的实验室其实有两种,一种是校园里面的正规教室类的实验室,搞理论教学的,报告也会在那边搞,一类是海面舰艇为载体的实验室,做水上水下实践项目用的,三叉戟项目经常用,毕竟他们常常检测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比如海水和海藻里面的病菌含量,我都觉得莫名其妙,这些算是什么影响因子,难道是大西洋的水更加特殊写出来的报告更加振聋发聩,还是说他们调查不出结果走其他赛道发个环境刊也能混个顺利毕业,至少看起来是兢兢业业在做研究的,奇就奇在他们偏偏还写过一些出彩的期刊,比如大康就写过,真的跟他人一样奇怪,不过实验室有这样的设备预算和人才我也不用说什么。
他让我拿的就是一套实验室共用的潜水装置,把这个装置从1号水上作业艇搬运到7号水下作业艇就行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他帮了我一个忙我也帮他一个算是扯平。
1号艇很小,但是学校生物系的镇系之宝——开校第一艘作业艇。年代很久了,我可称它为孕育了后续7艘艇的祖奶奶,虽然破破烂烂,但是五脏俱全,堪称挪威海上的一艘历史博物馆。
历史博物馆里也会有迷失了的亚当和夏娃。
当然,他们看到有人来也会迅速跑出去,实验室不是做这个事情的地方,一旦开电闸就会有监控,录像录音两不缺。
所以他们一般是断电情况下做,也不会收拾现场。
这就会让我很尴尬,因为这毕竟也算是我奋斗了三年的实验室,我也不能坐视一桌的材料和设备东倒西歪,但我实在是不想碰。
我也没有开电闸,怕摄像头记录下我走进这一片狼藉。
实验室是有酒精和橡胶手套的,是三叉戟项目组的。我很难得用他们的手套。他们的手可写不出多好的科研论文。
我戴上手套,用酒精涂抹手套,手套左手食指指尖处破了个小洞,我的指尖感到凉。
我认为这有必要跟他们负责采购的成员说一声,就这态度还做研究,还研究细菌。
我清理了桌椅。
在搬运机器的时候,由于设备太重了,我需要不断弯腰当下设备,休息一会,再直起身,再弯腰,我腰真的受不了。
我扶腰的时候,手指很痛。
我看了看手指,是原先戴手套那个小洞的位置开始红肿。
我觉得不对劲,回头去看酒精瓶上的标签——那跟酒精瓶一模一样的瓶子里装的果然不是酒精,是从水母身上提炼出的神经毒素,浓度很低,但是我有啃手的习惯,十个手指头没有一块好皮,就是这么低浓度的神经毒素也能让我的手指迅速红肿。
我看不一会儿红肿区域就要蔓延到我整个手了。那时候我就会拥有一只超级大手。
我的手本身就大。我思考它变得诙谐的样子,想笑,但现在情况的确也不算乐观。
但我还是想笑。我就笑了。
艇里没有其他人,但毕竟开闸了就有录音和录像,我尽量收敛自己的笑声,一边用实验室的清水冲洗红肿的地方,一边四处打量有没有高锰酸钾溶液或者生理盐水。
这不是医务室,估计是没有。但从这里走去学校医务室,至少四十分钟。打电话叫市里的救援来,凭他们那个效率,至少一个小时。这里是海,学校还更近一点。
我想,四十分钟应该会让我整条左臂都肿起来。
我开始失控一样大笑,我完全克制不了自己想笑的冲动。
我知道我得行动起来,大量清水冲洗肯定是没用的。我也是第一次中毒,书到用时方恨少,我还是个生物学博士生。
我想了想这事儿还挺有讽刺意义的,一个研究“永生”的博士生,可能会死在实验室里没贴标签的一瓶水母毒素旁。
如果我死了,估计三叉戟项目组得把整组的实验资料都报废,水母毒素项目会直接被叫停。他们以后可能要在实验材料外瓶直接贴上荧光的骷髅头。
其实我有点着急了,不知道这种水母毒素会不会随着我的心情和动态加剧。我其实也不知道这玩意致不致命。我手举不起来了。
我就说三叉戟项目成天在搞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我跌跌撞撞跑出作业艇想回到陆地上,当时很快啊,我恍惚地只听到“嘭”的一声,随后我一点知觉都没了。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迷迷糊糊的,我不知道是不是梦。
我恍惚间微微睁开眼,我是头朝上在海面下,缓缓往下沉。我看得见上面是1号作业艇的底部,有刻编号,我认得。海水很蓝,可是我一点也不冷,也不觉得难受,我甚至——可以自由呼吸。
所以我认为这是梦。我小时候溺水过,在游泳馆,游泳圈随水流漂走了,我逐渐往水下沉,怎么扑腾都上不来,憋着气,很着急。那时候我是很难受的。现在的感受跟那时候不一样,我甚至很舒适,感觉有什么力量托举着我,应该是浮力。我没在海里潜泳过,原来海的浮力这么大,很明显的柔和的感受。虽然我的确一直在往下沉,毕竟1号艇在我的视野里越来越小。
这海水下面是亮堂的,不是想象中那样昏沉浑浊,是空无的,一片清透的水蓝色。
我丝毫不紧张。
看到这些景象,我猜想,一定是神经毒素发挥作用了,没想到水母的神经毒素这么厉害,比吃了毒蘑菇还厉害。我在网上见过,中毒蘑菇的毒据说很难受,但这水母毒素挺奇怪的,怎么没让人有难受的感觉,甚至还有点享受呢?如果我醒了还记得这种感受,我要发刊。当然我只是说说。
我想,说不定我已经在ICU了。要不然我现在就舒舒服服睡一觉,享受当下,毕竟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但是这托举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我觉得不对劲了。
我感觉自己在下坠,却又像在上升。
四肢不再受控,像是脱离了躯体,只剩下意识,在这无边无际的深蓝中飘荡。
海水温柔得像天鹅绒,缠绕着我,包裹着我。
耳边的声音开始变形——水压的低鸣,心跳的回响,神经信号在体内奔走。
我往自己手臂方向看去,看到了一双手。
我转头,看到了我背后有一对发光的水蓝色的眼睛。
我开始挣扎,那双手也受到惊吓一般抽了回去。
我开始迅速往下沉。
那人见我往下沉,又向我游过来,托举住我。
这下我看清了。
是她。
我认出来了。虽然她现在没有戴眼镜,不再是一头黑发,而是泛着蓝光的银灰色长发;不再穿着厚重的羽绒服,而是裸露着海豚一样看起来光滑如果冻般的皮肤;不再穿着黑靴子,她的下半身没有两条腿,而是一条长长的附着银色鳞片的鱼形尾巴,但我认出来了——她那特殊的眼睛。要说跟第一次见到她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在陆地上她的眼睛是海蓝色的,但在水下会发出粼粼波光,就好像一片发光的玻璃海。要说跟第一次见到她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在陆地上她的眼睛是海蓝色的,但在水下会发出粼粼波光,就好像一片发光的玻璃海。
她靠近我时,水流竟在她周身自发绕开,像尊崇某种高位生命的律令。银白色的发丝在水中如绸带漂浮,每一寸都自带光芒,那不是普通的反光,是自体散发的幽光,仿佛银河碎片注入了她的毛发。
她伸出手,再一次接住我。
我开始感觉到一种光,缓缓在我们周围聚集。那不是太阳的光。它从四面八方来,如同深海生物在遥远处一齐亮起的生物电,像鲸群低吟时引发的微光共振。水体仿佛被唤醒,每一滴都在震颤,回应某种久远的咒语。
我能看到,我们周围逐渐形成了一道光环。
我还是觉得有些害怕,毕竟我眼前的生物虽然认识,但她目前也不算是人了,而且算上那条长尾巴她体型还比我大,我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梦。
我开口问:“你是谁?”
我竟然能在水下说话?但我没得到答复。
“我在……做梦吗?”
她还是不出声,仍然托举着我。
我感觉我的身体越来越轻,意识越来越模糊,好像整个人都飘起来了,也许是灵魂出窍了。
我变得疲劳,逐渐闭上了双眼,失去了所有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