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青梅 第14章 辩白

竹枝回到长安，没几日，便是七月十五。

百日内，恶鬼邪魂死灵，魂绕八水。

长安，僧冠多死。

佛、道不绝。

中元节那日，长安城盂兰倒悬，太极宫荷花祭祖，入了夜，我昏沉浑噩，好似被鬼侵了身。

伯父主持法事，邀我出太极宫入灵台观，登灵宝楼观礼。

我不信鬼神，也不崇道拜佛。

推说不去，倒不是腿脚惫懒。

月半这日，中元赦罪，天下赦罪，圣人皇后赦罪信王。

皇帝在宫中，皇后在殿中。

帝命太子，皇后托我。

昔日，郭贵妃把持内宫，杀皇妃幽禁皇子，凌驾于圣人之上。

而今，郭氏死至绝迹，信王解了禁足，王一出府宅，上了朝堂，话才说两句，又被新君训斥，兄君立命臣弟滚回信王宅继续幽禁。

大王遭叱，幽禁百日，郁病百日。

帝后不忍，特派我与太子与白日探望。

于是，太子殿下，东宫属臣，还有我，在中元节这一日，领了圣人皇后旨意，同去信王宅。

郭氏长盛三十年，落得李家君臣三代皆为郭奴，皇族如此，长安北地各处更是牵连深广。

信王妃蒋妃，蒋王妃的父亲曾为郭贵妃写诗祝寿，信王府孺人钱氏，其弟曾为郭氏太子鹤驾开道。

贺词开路，是为近臣。

如此，朝臣多视蒋钱为逆党，御史台举罪，大理寺缉拿蒋家，刑部关押钱氏。

信王幽居王宅多年，身侧唯蒋王妃钱孺人一妻一妾相伴，若无妻妾相陪，大王势必早殇。

亲兄登大位，信王自以为亲兄弟得权得了天下，开口便向圣人为两门岳家求情，言罢，当堂又为赵王、周王求饶。

蒋钱两家，本分势力不大，平素不打眼，左一个风中之竹，右一个墙头之草，圣人眼里，杀之无益处，都处在可杀可不杀的地界。

但要说长安城里，罪名比这两家轻的，多得两只手数不过来，刑罚比这两家重的，更是数不胜数。

圣人若是当堂赦免信王妻族，究竟是主上昏庸，还是那些早已伏诛的家族枉死？

信王久不参政，一遇事，先兄后君，倚兄忘君，故遭君兄训斥。

赵王，周王皆为先皇之子，是当今天子的至亲皇叔。

赵王纣虐残暴，常买贫家幼童稚子烹饪食之。

周王好色无道。

周王宅，公公欺儿媳，庶子欺嫡母，父女为乱，兄妹□□，姑侄相交，姨甥相好。

周王常驱婢女夏穿棉冬裸身，酷暑寒冬绕王府宅院前后奔走。

夏暑死，冬寒死，王府婢女死伤无数。

周王府□□李家，堪称长安第一禽王府。

欺男霸女，嚣张跋扈，肆掠屠戮，豪奴欺天。

赵王周王人无功绩政绩，不过是仗着皇家李姓，仗着父君兄君，目无法纪，万死莫赎。

新君大乐既成，弑君杀父，训斥亲弟，更遑论所谓王叔。

圣人决意肃清皇家，二王虽为亲王，一早便在当今主上的必杀之列。

二王人中禽兽，王知将死，却来找信王门路，想来，罪恶暴行，并非是牲畜无知，不过是天生坏恶罢了……

事关陛下王叔亲弟，群相不言，太子观望，朝中唯齐王福王跳起百丈高。

齐王争着立功，杀害亲王叔，恐伤及帝王声名，李二郎自请替父审理赵周二王，诛杀蒋钱二族……

福王眼见信王遭主训斥，转脸竟把圣上亲弟，自己的亲叔叔打为郭氏逆党，李三不见圣人恚怒，兀自揽活。

齐王要灭蒋钱两氏族，福王要杀亲叔叔信王。

颜家手拿矛，颜家手持笏，圣人手握鱼符权御天下，国事家事全在新君的心念之间，朝臣皆以揣摩君心为生计。

文官读了许多书，武将立了许多功，反不如圣人左右的宦官得宠。

这便是政绩不如投机，蛮干不如取巧。

圣人不理亲弟，强行杀了二王。

至于蒋家，大理寺前后上封事奏状，抄家流放，帝未许，刑部见势，按着钱家不表。

朝臣猜测，圣人，是要放了蒋家钱家。

臣下照此谏言，帝仍未许，朝臣不明。

蒋家，钱家，已被关押数月。

齐王先君后父，忘父奉君，经尚书岳家稍稍提点，内臣谏言，这才闭了口。

福王从不拜岳家，加之舅家昏聩，身旁亦无伶俐近臣，我不知李三得罪了谁，朝中无人缄其口，文武百官竟无一人从旁点醒。

李三无君无父无亲，拿着屠刀闭眼乱杀。

帝后按了几回，且按不住他，只得将他幽禁在府，独自反省。

到七月半，信王病重，忧思成疾。

太子奉命赶来，信王见了东宫太子，立即忙下了病榻，参拜太子殿下。

大王复坐，复睡，复哭，复诉，复泣，来来回回只有四句，“殿下，赵王周王绝非废太子一党，蒋家钱家为郭贵妃所迫，陛下难道不信自己的亲弟弟？殿下难道不信自己的亲叔叔？”

太子殿下扶信王起身，问道：“王叔常年幽禁，连父皇也不多见？怎与逆王们相好？二王业已伏诛，王叔莫要再提。”

不提逆王。

信王来来回回，只剩下三句，“蒋家钱家为郭贵妃所迫，陛下难道不信自己的亲弟弟？殿下难道不信自己的亲叔叔？”

信王望着太子，殿下看向我。

我顺势扶了王妃、孺人、县主起身。

见二妃面色惨白，县主泪流不止，我道：“二位娘娘脸色憔悴，面有病容，想来是受了郭氏残害，娘娘们若是依了郭氏贵妃，何至于陪王受苦？王妃刚烈，不屈郭氏，忠君忠夫，家族之中必有忠义之辈，郭氏窃国乱政，人人皆以逼迫二字以求逃脱罪责，当中原委，三司恐不能查，还请太子殿下圣心明断。”

信王听我一言，连道十声是。

王妃，孺人连连下拜，我一一扶之。

东宫属臣王乂城立即下拜谏言，请殿下明查，还王妃孺人，蒋家钱家清白。

殿下言明，自然查清原委。

于是，一帮老臣山呼殿下仁孝圣明，不愧为李朝储君。

帝后权威不容侵犯，圣人圣心不能违逆。

圣人要既成全信王，又要信王知君忠君，更要臣子摸索圣心，明里给东宫太子铺路，暗里又让我收买人心。

与其说太子是皇帝子，说我是皇后女，我与东宫，更像是永乐殿的臣子，丽正殿的女官。

那日信王宅走一趟，圣明仁孝留给太子殿下，贤明慈善留给我。

的的确确又是皇帝之子，皇后之女，李家其余皇子皇女未能有此殊荣。

圣人赐下佛寺为王弟祈福，皇后赐下佛塔为王叔祈愿。

更赐了信王城外别业，供大王取乐游玩。

主上追赠信王早夭的长子为亲王，娘娘进封信王嫡长女潆阳县主为公主。

临别前，太子劝王叔，乐行于长安，莫问李家郭家。

我亦劝蒋王妃，钱孺人，潆阳公主，寿阳县主保重身体，享山乐水，身归长安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