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明月逐渐发毛,乌云遮月,狂风骤起似墨的月影,浇在瘦弱小山村的浓夜里。
闷雷随着闪电劈开的刺白游走、蓄势待发。
“禾边啊,这孩子十岁了,怎么比村里七八岁的孩子还见不得世面,哑巴木木的,是不是脑子傻有问题才被卖了这么多次。也就是你养母张梅林心善,你长大后要好好孝顺报答她啊,不然你哪能活到现在。”
“禾边好蠢的,家里脏活累活都是他干,有什么东西,不等田晚星要闹要抢,禾边就主动捧了上去。”
“要是得田晚星一声不冷不热的‘哥’,禾边那瘦巴巴殷切的脸才会有讨好的笑意。”
“儿子我告诉你这些,千万不要学禾边,不然老实人被欺负死。”
“我知道啦娘,禾边没娘教,我有娘教!”
“你那手掏过粪拾过鸡屎,就是把野果子给晚星哥哥他也不会要,我看你也是真傻,比村尾那傻子还傻。你一个叫花子想讨主人家欢心,日子久了还不挪窝了。晚星哥哥可没把你当哥,从来没喊你一声‘哥’,你为了他这样,他才不领情。”
闪电照亮黑沉的木窗,睡梦中的禾边一头冷汗,眉头紧闭,嘴角咬牙,四肢僵硬蜷缩好像被大人欺负打骂却无处可逃的孩子。
“他好傻啊,打了他他还不知道跑,果然是没爹没娘没人教的野种!”
形形色色的人长着奇形怪状的嘴,时大时小,时远时近,刺耳的讥笑声令他恶心目眩,禾边只得往地洞钻,快钻,钻得深了他们就看不见了。
不!
不是的,他以前不是以前的他了。
他现在不是了。
他现在很厉害了。
那些胆怯害怕都是假的。
都是做梦,快醒来!
嘻嘻,怎么可能是假的。
这些都是刻在你骨子里的东西,你逃不掉甩不开的,嘻嘻,你越想甩掉,就会跟你一辈子。
你人前学着傻子那冷漠样子唬人,但只有自己知道,你就是阴暗地沟里的老鼠,胆怯自卑又老实的觊觎别人的一切。
“娘,禾边终于死了,我们家终于只有我们一家三口了,他每次饭桌上看我们那眼神,好像讨饭的叫花子,瞧着怪恶心倒胃口。”
忽的,轰隆一声,惊雷划破天际,闪电照彻夜空,霹雳吧啦的暴雨打屋瓦。
睡梦中的禾边只觉得浑身湿漉漉的冷彻透骨,宛如他躺在悬崖石头上,风吹日晒蛇虫钻心般痛苦,害怕,却无处可逃,直到一天,他面前蹲下一个男人,无言将他尸骨捧起。
“昼起哥……”
睡梦中的禾边濒临崩溃,带着无助又可怜的哭腔,梦呓喃喃。
却有人回应:
“我在。”
眉头紧皱的禾边好像感受到手腕传来的温和暖流,紧闭的眼睛慢慢放松,慌乱的睡颜也逐渐恬淡。
昼起看着禾边不自觉将脸埋在他手掌里,整个人像个猫儿似的蜷缩在他身后,昼起抬手摸了摸他虎口皲裂的口子,慢慢注入一点精神力修复。
昼起几乎每晚都在给禾边做修复,起初他也不愿意。但是禾边做恶梦又哭又吼,昼起五感超乎常人敏锐,于是禾边不安静,他就睡不好。
这一深度修复,就察觉到禾边小小年纪身体亏空消耗过重,长此以往不禁体弱多病还容易亏损寿命。
更令昼起惊讶的是,禾边的精神极度不稳定,白天禾边神色越来越冷淡阴郁,晚上禾边恶梦也从未间断。
即使禾边重生了,看似报仇了把村民哄得团团转,可这无时无刻的身心双重折磨下,禾边气色并未好转。
尽管禾边才十六,在后世还是个孩子,但是他已然常年多思多虑又多沉闷。如今因为仇恨全都无数倍扩大,这些思虑成为不受控制的扎向他自己的尖刃。
昼起输了一会儿精神力便消耗空了,他有些疲惫,但只坐在床沿上没动,他的左手还被那双粗糙的小手紧紧抓着。
即使,这双手的主人白天甜言蜜语哄着他利用他,他从最开始无动于衷,到现在不知不觉就习惯了。
他早就察觉到了自己对禾边态度的转变。
一种不自觉的牵绊令昼起新奇。
可能这就是那些人为什么喜欢救助流浪猫,对养的植物每天惦念它有没有开花结果。
人非草木谁能无情。
昼起倒是很坦然就接受了,并默默感受这种变化。
昼起看着睡梦中禾边渐渐扬起的嘴角,面庞的抑郁逐渐明朗开怀,昼起心底也有了成就感。
禾边又做了个好梦,梦里是一片金灿灿的稻田,他和昼起穿着短打弯腰割谷穗,两人脸颊都被汗水打湿了,可嘴角眼底都是笑意,摸着饱满的谷穗,大丰收。
新收的谷子用布袋称好,堆满了木仓,飘满新谷子的香气,院子里新扎了个漂亮的鸡圈,一开竹门,鸡鸭就飞哒哒跑去田里捡碎谷子了。
第二天,禾边是在暴雨打瓦的雨声中醒来的。
一睁眼,他床边就坐着一个人影。
好似美梦没醒般。
禾边眨了眨眼,右手臂没感觉了,但那手指还紧紧抓着昼起的手指,他见昼起还背坐着,缓缓抬起左手摸了摸眼角的眼屎,他好像每晚都哭,哭就算了,有眼屎太邋遢了。
禾边还记得小时候想跟村里孩子玩,他兴冲冲跑近人家捂着鼻子跑开,三五人远远指着他,说他一身粪水味儿。说他脑袋像鸡窝。说他野种邋里邋遢。
禾边想到这里,抬左手又轻轻抓了抓脑袋上的头发,但是头发干枯打结,他手指抓不顺。
抓不顺心就烦,禾边脾气越发不受控制,总觉得心里埋了座火山,一点小事情就能点燃。
禾边狠狠抓了下头皮,竟然想把打结的头发扯断。
嘶……
禾边拧着眉头正准备用力,见昼起侧脸转了过来,慌忙闭眼装睡。
感受到视线落在自己脸上,禾边睫毛忍不住颤,这时候右手臂的血流以极快的速度回流升温,昼起冰冷的手指逐渐升温,被他抓的。
禾边心虚打了哈欠,想假装醒来,但一睁开眼就对上昼起那双平静冷漠的眼睛。
禾边莫名奇妙不高兴了。
喃喃自语道,“搞笑,我为什么要装睡。一个只想穿越的傻子而已,我们什么样子没见过。”
其实他也不知道穿越是什么。总之是傻子看到的世界总归不一样的。
他也懒得问,毕竟自己一摊子事,没精力想别人的。
禾边正嘟嘴不满碎碎念,脑袋上就重了下来,眼前也掠过一道阴影,他一抬头就见一张大手落在他脑袋上。
禾边后仰羞怒道,“我,我才没虱子。”
“抱歉,我第一次给人抓头发,还不太熟练,让你误会了。”
禾边两眼瞪圆,脸也有些上热了。
脑袋僵硬着不动,只眼珠子忍不住乱飘,飘来飘去最后还是飘向了人。
他又误会昼起了,可昼起竟然道歉了。
胡子拉碴的男人虽然眼神冷峻,但是专注他的脑袋,外加大手动作笨拙,显得有些滑稽。
他为什么突然对他这么好了。
因为他头发乱到昼起一个傻子都看不下去了。
正小心梳理的手腕猛地被拍开,只听禾边生气道,“不要你弄,嫌弃你!”
昼起没表情,抬手继续,“我不嫌弃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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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