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自开天辟地以来,头一遭如此热闹。
被强行提速三倍而透出诡异欢快的《黄泉引魂调》,在唢呐的引领下奏响。
静魂谷,千万盏幽蓝魂灯悬浮如星河,将彼岸花铺就的长路映照得如梦似幻。
百名鬼差身着特制的玄黑镶光玉礼服,分列两侧,个个挺胸抬头,努力做出喜庆的表情,只是那常年阴沉的鬼脸配上强挤的笑容,显得格外僵硬滑稽。宾客席上,下值的鬼差换了稍体面的衣服,点缀了金蕊流苏,判官、孟婆、各殿阎罗、乃至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地府大能,皆已落座,脸上带着新奇。
喜堂中央,玄玉长身玉立。
他褪去了平日暗青的鬼差鳞甲,换上了那身为他特制的喜服:玄黑如夜的底色上,暗红铭文蜿蜒流淌,如同封印着炽热的岩浆,与禹岳的喜服黑白相应。乌沉弯角上的古老符文,此刻正随着他激荡的心绪,散发出前所未有明亮幽光。
他欣长身影在瑰丽背景中,如同一位等待加冕的暗夜君王,眼中的紧张期待与浓得化不开的爱意,几乎要溢出来。
无数次望向彼岸花路的尽头。
吉时已到。
司仪鬼差深吸一口气,运足了鬼力,声音洪亮地穿透喧嚣的乐声:
“吉——时——到——!请——新——人——!”
百名鬼差齐声应和,声浪震得幽兰微颤:
“请——新——人——!”
乐声稍歇,所有目光聚焦于星河路的入口。
翘首以待。
司仪鬼差心头一跳,再次高呼:
“请——新——人——禹岳——!”
百鬼再唤,声音已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依旧无人出现。那入口处,只有彼岸花瓣在幽冥风中打着旋儿。
玄玉脸上的期待骤然凝固。
那明亮的符文幽光猛地一滞,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结,一股冰冷的不祥预感,如同忘川最深处的寒流,攫住了他的魂核。
司仪鬼差第三次呼唤,声音已带上了颤抖:
“请——新——人——禹岳入殿——!”
死寂。
诡异的欢快乐声戛然而止,只剩下魂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宾客们脸上的新奇变成惊疑,面面相觑。老阁主捻着胡须的手僵在半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所有目光聚焦空荡尽头,又惊疑转向玄玉。窃窃私语蔓延:
“怎么回事?”
“禹岳大人呢?”
“出意外了?”
“这,这如何是好?”
“……”
玄玉再也无法等待。
那身华丽威严的喜服,被他体内爆发的狂暴鬼力撑得鼓起,眼中微光被猩红的恐惧和疯狂彻底取代!
“禹岳——!!!”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巨大的身躯如同失控的凶兽,玄铁肩甲刮过光玉装饰的仪仗,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火星四溅!
一道撕裂幽冥宁静的黑色飓风,朝着他与禹岳居所的方向,不顾一切地冲去!
玄玉双目赤红,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禹岳出事了!有人害他!还是他……后悔了?不!绝不可能是后悔!
恐惧如同业火,焚烧着他的理智。
他撞开居所那扇并不结实的石门,门板碎裂飞溅!
“禹岳——!”
屋内并非空无一人,亦非遭遇袭击的惨状。
禹岳就站在窗边。
他依旧穿着那身震撼幽冥的契约喜服——纯白为底,无数殷红的细密丝线绣满了繁复古老的《三生缘录》符文,自袖口蜿蜒至曳地袍裾。
他背对着玄玉,身姿依旧挺拔如孤峰,却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岿然不动。
玄玉狂冲进来的身影猛地刹住,沉重喘息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他看到禹岳安然无恙,心头那块悬着的巨石轰然落地,他几乎要冲过去将人紧紧抱住:
“禹岳,你没事太好了!吉时到了,我们……”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清了禹岳手中握着的东西,眼睛蓦然睁大,是惊愕,还有无措。
是两卷卷宗。
一卷是冥府常见的轮回簿册样式,暗黄陈旧,边缘磨损。另一卷则显得更加古老,材质非纸非帛,泛着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光泽。
禹岳缓缓转过身。
他的动作很慢,压迫感倾泻而来。
深邃眼眸凝结万载玄冰,直直地刺向玄玉。没有愤怒火焰,只有一片死寂的寒意。
他抬起手,将两卷卷宗举到玄玉面前,声音低沉沙哑。
“你骗了我。”
玄玉脸上的平静早已被冻结、碎裂。
高大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牛角上的符文光芒骤然熄灭,他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两卷卷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遍全身!
“我……”玄玉张了张嘴,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无从发声。
“一份,是姬吾云的轮回卷宗;另一份,是无名魂灵的轮回记录。”
禹岳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的弧度,笑容里是痛彻心扉的失望。
“有趣的是,它们……”他猛地将两卷卷宗并在一起,举到玄玉眼前,几乎要贴到他的鼻尖,“它们的轮回编号,一模一样!”
禹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破碎的信任,他死死盯着玄玉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你,伪造姬吾云的卷宗!”
“你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