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岳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目死死盯住王座,嘶声质问,字字泣血: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若你早言明,他何至于……”他哽住,无法说出“惨死”二字,那穿魂一剑的触感再次灼烧他的魂魄。
冥王居高临下,目光穿透虚空,无悲无喜,只有亘古不变的法则在流转。
声音清冷如冰泉击石:
“功者赏,过者罚。”
她稍顿,仿佛在陈述最平常不过的铁律:
“铜城之役,鬼差勾错魂魄,是过。其过自有法度惩戒,魂飞魄散亦不为过。”
“然姬吾云——”
冥王的目光落回禹岳身上,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
“魂魄离体,七日之内,骨未寒,肉未腐,吾仍可令他起死回生。”
“然其心生妄念,化厉鬼,噬鬼差。”
禹岳如遭雷击,浑身剧颤,原来……阿云本不必死!那错勾的锁链,竟非绝路!
冥王的声音不带丝毫波澜:
“九百年无间地狱,皮焦骨烂,魂销魄散之苦——”她微微摇头,墨玉般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执念至深者,爬出无间,幽冥史上非他一人。”
“那不是他的罚。”
她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冰锥,穿透禹岳残破的魂体,直指核心:
“你——”
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最终审判般的重量:
“才是他的罚。”
“情、罚。”
禹岳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又在下一刻沸腾着冲上头顶!所有的质问、悲愤、不甘,在这残酷到极致的真相面前,被碾得粉碎。
情罚……
原来那六百年的守护,是他在亲手剐他的心。
原来那最后穿魂的一剑,是他为阿云的地狱刑期,亲手画上的句点。
原来他满腔的恨意,才是比无间炼狱更酷烈更持久的刑罚,由他禹岳亲手施加,刀刀见血,剜心碎魂!
“嗬……呃啊……”禹岳喉咙里发出破碎哀鸣,身体猛地蜷缩起来,脊梁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砸碎。
灵魂被寸寸凌迟,留下**裸的剧痛和空洞。
……
“去。”
冥王冰冷的声音与无形的巨力同时袭来。
禹岳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如断线纸鸢般被扫出森严大殿,重重摔在殿前冰冷的石阶上。剧痛刺骨,他却浑然不觉。挣扎着爬起,双目赤红如血,不管不顾就要再次冲向那紧闭的殿门。
“吼——”
守门神兽发出震天咆哮,布满鳞甲的巨尾挟着阴风,如铁鞭般狠狠抽在他背上!骨骼碎裂之声清晰可闻,他扑倒在地,喉头腥甜上涌。
神兽幽瞳冰冷,口吐人言,声如闷雷:
“前尘已散,罪业已消。”
“走罢。”
那话语将他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彻底打散。
他伏在冰冷的石阶上,喘息如破风箱,许久,才用残存的意志,一点点撑起这具千疮百孔的魂体。
步履蹒跚,形如槁木。
他不知该去何方,只凭本能沿着幽冥的路径踽踽独行。
不知多久,他踏入了一片寂静的山谷。
静魂谷。
谷中景象刺入眼帘:原本精心布置的婚仪现场一片荒凉。断裂的红绸委顿于地,空置的桌席,还有孤零零悬挂其上的婚书。
谷中空无一人,唯余阴风呜咽。
他曾幻想在此与玄玉缔结永契。
如今,只剩满地残红,映着他一身血污。
他踉跄穿过这片死寂的喜庆废墟,踏上了那条开满彼岸花的小径。
花海如血,蜿蜒至视野尽头,浓郁的花香带着死亡的甜腻,萦绕不散。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踏在铺满落花的路上。
玄玉沉默守护的身影,姬吾云清贵含笑的容颜……无数碎片在死寂的脑海翻涌交织。
那六百年的隐忍追随,那千年之前城楼前的诀别凝视……两张面孔在血色的花海中渐渐模糊,又奇异地重叠、融合。
一个清朗温润,一个沉默坚韧。
一个刻骨铭心,一个朝夕相伴。
皆是同一缕魂。
就在这重叠的幻影于彼岸花燃烧的尽头浮现的刹那,禹岳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一个冰冷的认知,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他浑噩的灵台!
——无论是风华绝代的西陲姬侯吾云,还是沉默守护六百载的鬼差玄玉,
他竟,从未亲口对他说过一句……
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