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袭来,玄玉脸上不见惧色。
短剑刺入胸膛的瞬间,他心底最后那点微弱的期盼,彻底熄了。
六百年相守,总该有些分量吧?这痴念,终究是虚妄。
心,亦死了。
他望着禹岳扭曲与茫然交织的脸,眼中掠过一丝奇异的温柔,艰难抬手,染血的手颤抖着,极轻地拂过禹岳冰凉的脸颊。
温热的血,蹭在禹岳苍白的皮肤上。
玄玉像被烫着,猛地缩手,眼中竟现出孩童般的惶乱,声音微弱:
“阿岳,对不住,弄脏你了……”
禹岳握剑的手猛地一颤!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刺目的魂血上,暴怒被冰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恐慌。
他想抽手,想呼救——
“别……”玄玉染血的手却死死攥住禹岳手腕,力道惊人。他嘴角费力扯出个破碎的笑,眼神涣散,却带着安抚:
“别怕。”
“刺偏了……我现在,死不了的……”
话音未落!
他的手掌猛地裹住禹岳握剑的手。在禹岳惊骇的目光中,玄玉带着他的手,用尽残力,将胸口的剑狠狠拔出!没有丝毫停顿,将那滴血的剑以更狠更准的力道,朝着自己魂核所在的正中,再次猛刺进去!
剑刃入体,不偏不倚!
沉闷而致命。
“呃……”玄玉终于发出一声痛苦闷哼,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向前软倒,额头重重磕在禹岳的膝盖上。胸口的伤如同溃堤,魂血狂涌,浸透两人衣袍。
他艰难抬头,涣散的目光努力定在禹岳惊恐的脸上,气息微弱:
“阿岳。”
“如此,你能不能……不恨我了?”
禹岳浑身冰冷,如坠冰窟。他下意识地松开剑柄,想要去按住那喷涌魂血的伤口,想要抓住什么——
为时已晚。
玄玉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点点细碎的金色光尘,如同燃尽的灰烬,不受控制地从他胸口的致命伤处,从他身体各处飘散出来。起初是丝丝缕缕,转瞬间便如决堤的流沙,疯狂逸散!
“不——!”禹岳嘶声低吼,“不要——!”徒劳地伸出双手,拼命想要抓住那些飞散的光点,想要将它们按回玄玉的身体!
可他的手,只抓到一片虚无的空气。
那柄插在魂核上的玄铁剑,在主人魂飞魄散的瞬间,也失去了支撑,“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剑身上的魂血迅速黯淡干涸。
玄玉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透明。
最后一点微弱的意识,他眷恋地看一眼禹岳惊恐失措的脸,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再唤一声“阿岳”,却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最后一点轮廓,也彻底消散了……
禹岳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僵在原地。
怀中,空空如也。
……
禹岳不知如何站起。推开沾血的门,他跌入幽冥的长街。
沿途的鬼差阴吏投来惊骇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暗金色魂血上——那是玄玉的血。窃窃私语如同阴风刮过:
“玄玉大人怎么了?受伤了?”
“判官殿的人去了吗?”
他踉跄着去了往生阁。
老阁主将他看着,浑浊的眼眸里没有怜悯,只有沉重的叹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听完禹岳破碎的叙述,缓缓摇头,声音干涩:
“魂飞魄散,天地不容。老夫,无能为力。”
停顿片刻,他补充道,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冰冷:“禹岳,你该知道,弑杀同僚,是何等重罪。”这不仅是拒绝,更是提醒他自身的处境。
禹岳想说并非真的要杀他。
但玄玉因他而死,他就是罪魁祸首,难辞其咎。
禹岳麻木地转身,又去了判官殿。
殿内气氛压抑,判官高坐案后,并未翻阅典籍,只是冷冷地俯视着下方血污狼藉的禹岳。旁边站着两名手持锁链的阴差,眼神警惕。
“你可知罪?”判官的声音不含一丝温度。
禹岳重重磕头,额上沾满石阶的灰和未干的血:“我知罪!万死难辞!只求……只求一丝可能,救回玄玉!”
“之后,任凭处置!”
判官沉默片刻,最终缓缓摇头:“魂核碎裂,灵光尽散,纵是判官笔,也难勾回。”
他看着禹岳眼中瞬间熄灭的光,终究还是不忍,提点了一句:““若说这冥府,还有谁能逆天改命……恐怕,唯有冥王。”
一丝微弱的火苗在死灰中燃起。
禹岳转身,直奔象征着冥府至高权威的冥王殿。
巍峨殿门紧闭,寒气森然,威压更甚。
禹岳扑通跪在冰冷石阶前,血污在身下蔓延。
“求见大王!”嘶哑的呼喊在空旷中回荡,带着认罪与乞求。
殿内无人应答,守门的两头狰狞神兽,幽瞳锁定了这个满身罪孽之血的闯入者,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敌意和威压如同实质。
禹岳不动,额头重重磕在石阶,发出沉闷声响:
“求大王开恩!救救玄玉!禹岳……甘受万劫!”
此时,神兽布满鳞甲的巨尾,挟着刺骨阴风和雷霆之力,狠狠抽在他背上!啪嚓!骨骼似乎都在呻吟,新伤叠旧伤,深可见骨。禹岳身体剧震,几乎趴伏在地,喉头涌上大股腥甜。
他猛地撑起,用尽力气挺直那伤痕累累的脊背,再次重重叩首,声音破碎却执拗:
“求大王开恩!”
鞭影如跗骨之蛆,一次次落下,无情地鞭笞着这具残破的躯体和灵魂。血浸透了仅存的残衣,在冰冷的石阶上汇成刺目的溪流。
身体痉挛,但他死死咬住牙,牙龈渗血。每一次鞭打后的间隙,他都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对着那扇紧闭的殿门,嘶声重复:
“求大王开恩!”
冥王没有现身,没有说不能,也没有命神兽立刻将他撕碎或羁押。那就还有一丝渺茫的希望。
他不能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