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苑早已布置妥当,每一处细节都透着皇家气派与对新主君的重视。王殊之的嫁妆也由王家浩浩荡荡地送入了王府库房,十里红妆,羡煞全城。王殊之本人则被主君拘在家中,学习各种繁琐的王府礼仪和……闺房之事。每次听教导男官面红耳赤地讲解那些令人羞耻难当的细节时,王殊之都恨不能把自己埋进地缝里,但心中对赵元瑾的思念和渴望,却与日俱增。
柳清依旧常来王府书斋,有时是请教问题,有时是分享些宫里的趣闻,更多时候是被赵元瑾留下用膳或下棋。他笨拙的棋艺毫无长进,却总能精准地踩中赵元瑾的笑点。他的存在,像一缕清新活泼的风,吹散了赵元瑾处理政务的疲惫和等待婚期的焦灼。两人之间的氛围日益熟稔亲昵,那份若有似无的暧昧情愫,在柳清一次次脸红心跳的“倒霉”事件和赵元瑾一次次无奈的“救援”与调侃中,悄然滋长。王府上下都心照不宣,这位柳侍讲,怕是迟早要成为王府的“自己人”。
李言溪在藏秀阁的日子,则过得如同幽谷深潭,表面平静无波。他每日依旧勤勉地整理旧籍字画,将藏秀阁一层打理得焕然一新。他沉默寡言,对严官人毕恭毕敬,从不越雷池一步。那张脸,在藏秀阁清幽的环境滋养下,愈发显得容光慑人,偶尔被送饭的小侍男撞见,都能让对方失神半晌。
但他并非真的安分。他在整理过程中,又陆续“发现”了几件颇有价值的旧物:一方疑似前朝官窑的冰裂纹笔洗,一册夹着几页名家书稿的空白诗集,甚至还有半卷前朝宫廷乐谱的残页。每一次“发现”,他都详实地记录下疑点和推断,通过严官人呈报给赵元瑾。
赵元瑾每次收到,都会仔细看上一眼。李言溪的字迹清秀工整,论述有理有据,展现出的见识远超其身份。这让她对这个心思深沉的罪奴,更多了几分探究和……隐隐的欣赏。他的价值,正在一点点被挖掘出来。只是眼下大婚在即,她无暇过多关注藏秀阁。
李言溪深知这一点。他耐心地蛰伏着,如同织网的蜘蛛,等待着最好的时机。王府上下洋溢的喜庆氛围,柳清频繁出入书斋带来的消息,都让他清晰地认识到——宁王主君入府的日子,近了。而他的机会,也将在那之后到来。
终于,吉日已至。
宁王大婚,乃举国盛事。整个京城都沉浸在喜庆的海洋中。从皇宫到宁王府的道路,早已被清水泼街,黄土垫道,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禁军沿街肃立,维持秩序。
天还未亮,王家府邸已是灯火通明。王殊之身着繁复华美到极致的正红嫁衣,端坐在妆台前。嫁衣以最上等的云锦为底,用金线、银线并各色珍贵丝线,由几十位顶尖绣郎耗时数月,绣满了龙凤呈祥、百子千孙、花开富贵的吉祥图案。衣摆处缀着米粒大小的浑圆东珠,行走间光华流转,贵气逼人。头戴赤金点翠镶红宝的凤冠,流苏垂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嫣红的唇瓣。
主君亲自为他盖上绣着并蒂莲花的红盖头,声音带着不舍与哽咽:“殊儿……去了王府,要谨守本分,侍奉殿下,和睦后宅……早日……早日为殿下开枝散叶……”
盖头下的王殊之,早已泪流满面。他紧紧握着手中那枚温润的白玉平安扣,重重点头:“父郎放心,孩儿……孩儿记下了。”
吉时到,鼓乐喧天。宁王赵元瑾身着玄色绣金蟠龙的亲王吉服,头戴七旒冕冠,骑着通体乌黑、神骏非凡的踏雪乌骓,亲自率领着庞大的迎亲仪仗,来到了王家府门外。她本就姿容俊美,气度雍容,此刻一身盛装,更显尊贵威严,气宇轩昂。所过之处,百姓欢呼雷动,赞叹不绝。
在繁琐而隆重的迎亲礼仪后,赵元瑾亲手将凤冠霞帔、盖着红盖头的王殊之,扶上了那顶由十六人抬着的、装饰得富丽堂皇的亲王规制的花轿。
“起轿——!”
随着礼官一声高唱,迎亲队伍在震天的鼓乐和百姓的欢呼声中,浩浩荡荡地返回宁王府。十里红妆迤逦其后,彰显着尚书令府嫁嫡长男的无边尊荣。
宁王府正门大开,张灯结彩。皇帝虽未亲临,但派来了德高望重的宗室亲王作为主婚人。满朝文武、皇亲国戚、勋贵世家,几乎齐聚一堂,贺客盈门,盛况空前。
繁琐而庄严的婚礼仪式在王府正殿举行。赵元瑾牵着红绸的一端,另一端握在王殊之手中。隔着红盖头,王殊之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掌传来的温度和力量,这让他紧张到几乎窒息的心跳,奇迹般地平复下来。他跟着她的牵引,一步步完成着各种礼仪。在赞礼官高亢的“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声中,他感觉自己仿佛踩在云端,幸福得不真实。
“礼成——!送入洞房——!”
当最后一声高唱落下,满堂宾客爆发出热烈的祝贺声。赵元瑾在众人善意的起哄和簇拥下,亲自牵着红绸,将她的主君王殊之,送入了早已布置一新的洞房——栖梧苑正房。
洞房内,红烛高烧,锦帐低垂。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合欢香和甜腻的果香。龙凤喜床上铺着百子千孙被,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吉祥干果。
赵元瑾拿起秤杆,在喜麽麽和雀儿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中,轻轻挑开了王殊之头上的红盖头。
盖头滑落,露出王殊之那张精心妆点过的脸。烛光下,他肤白如玉,眉如远山,眸似秋水,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珠,如同带露的娇花。嫣红的唇瓣微微抿着,带着无限的羞涩和紧张。那身华贵无匹的嫁衣,将他衬得如同九天仙君临凡,美得惊心动魄,却又脆弱易碎。
四目相对。王殊之被赵元瑾灼热的目光看得心跳如鼓,羞得立刻垂下眼帘,脸颊飞起两朵红云,连小巧的耳垂都红透了。
“殊之哥哥,”赵元瑾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笑意,“我终于……把你娶回家了。”她伸出手,轻轻拂去他睫毛上的泪珠。
这亲昵的动作和话语,让王殊之的身体轻轻一颤,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他鼓起勇气,抬起水光潋滟的眸子,痴痴地望着眼前这个他爱慕了多年的女子,她的眉,她的眼,她含笑的唇角……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轻唤:“元瑾妹妹……” 声音轻软,带着全然的依赖和爱恋。
赵元瑾心中一软,牵起他的手。他的手微凉,带着轻微的颤抖。她拉着他走到桌边,端起两杯合卺酒。金杯玉液,映着跳跃的烛光。
“喝了这杯合卺酒,”赵元瑾将一杯递给他,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情,“从此,你我便是真正的妻夫。一生一世,永不相负。”
“一生一世,永不相负……”王殊之重复着她的话,声音哽咽,眼中再次涌上幸福的泪水。他接过酒杯,与她的手臂交缠,两人仰头,饮尽了杯中象征合二为一的美酒。
酒液微辣,滑入喉中,却点燃了心头的火焰。放下酒杯,赵元瑾看着眼前人比花娇的新主君,那含羞带怯、眼波流转的模样,如同最烈的酒,让她心旌摇曳。她伸出手,轻轻抚上他滚烫的脸颊。
王殊之像受惊的小鹿般颤抖了一下,却没有躲闪,反而微微仰起脸,将自己更贴近她的掌心。那依赖而顺从的姿态,彻底点燃了赵元瑾心中的火焰。她俯下身,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畔,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诱惑:“殊之哥哥……夜已深,我们……安歇吧。”
红烛摇曳,鲛绡帐幔无声滑落,掩去一室旖旎春光。
前院的喧嚣持续到深夜才渐渐散去。赵元瑾虽是新郎,但作为宁王,仍需在外应酬答谢宾客。直到月上中天,她才带着一身淡淡的酒气,在亲卫的簇拥下返回栖梧苑。
洞房内红烛依旧明亮,王殊之已卸去了沉重的凤冠和部分钗环,只着一身柔软的中衣,安静地坐在床边等候。烛光下,他眉目如画,带着初承雨露后的慵懒娇媚,眼波流转间尽是依恋。看到赵元瑾进来,他立刻起身相迎,脸颊微红。
“殿下回来了。”他声音轻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主动上前替她解下沾了酒气的外袍。
赵元瑾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入怀中,下巴轻轻抵在他散发着馨香的发顶,满足地叹息一声:“总算都打发走了。累不累?”
王殊之依偎在她怀里,感受着她温暖的怀抱和有力的心跳,只觉得无比安心和幸福。他摇摇头,声音闷闷地从她胸前传来:“不累。等殿下,不累。”
两人相拥片刻,享受着这独属于他们的静谧温存。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一阵轻微的喧哗,似乎有人想闯进来,被守在外面的雀儿和侍卫拦住了。
“怎么回事?”赵元瑾微微蹙眉。
雀儿的声音带着无奈和焦急传进来:“殿下恕罪!是……是柳侍讲!柳侍讲喝醉了,非要……非要进来给殿下和主君道喜……”
柳清?
赵元瑾和王殊之都是一愣。赵元瑾松开王殊之,走到外间。只见柳清果然被两名侍卫架着,俊朗的脸上布满红晕,眼神迷离,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嚷着:“……放开我!我……我要见殿下!恭……恭喜殿下……娶得美……美娇郎……呃……” 他打了个酒嗝,身子摇摇晃晃。
显然,他在前院的宴席上被热情的同僚灌了不少酒,醉得不清。
王殊之也跟了出来,看到柳清这副模样,有些惊讶,也有些无措。他听说过这位柳侍讲,知道殿下待他不同。新婚之夜,对方醉醺醺地闯进来……这情形,着实尴尬。
赵元瑾看着醉态可掬的柳清,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挥挥手让侍卫松开他:“柳清?你醉成这样,不在客房歇着,跑来这里作甚?”
柳清没了侍卫的搀扶,脚下踉跄,眼看又要摔倒。赵元瑾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的胳膊。
柳清抬起头,迷蒙的醉眼努力聚焦,看清是赵元瑾,顿时咧嘴笑了起来,笑容傻气又灿烂:“殿下!嘿嘿……我……我没醉!我……我是来……来给殿下和……和王公子道喜的!”他挣扎着站稳,对着赵元瑾和王殊之的方向,胡乱地作揖,“祝……祝殿下和主君……百年好合!早……早生贵子!呃……”又是一个响亮的酒嗝。
王殊之被他这滑稽又真诚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连忙用袖子掩住嘴,眼中也带上了笑意。
赵元瑾无奈地摇头:“行了行了,你的心意本王和主君收到了。来人,送柳侍讲回客房歇息,给他灌碗醒酒汤!”
“是!”侍卫和雀儿连忙上前。
“不……不用!我自己能走!”柳清还想挣扎,却脚步虚浮,被侍卫半扶半架着往外拖。他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对着赵元瑾傻笑,大声喊着:“殿下!您……您今日真好看!王公子……也……也好看!都好看……嘿嘿……”声音渐渐远去。
赵元瑾和王殊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的笑意。
“这个柳清……”赵元瑾摇头失笑,“真是……” 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王殊之柔声道:“柳侍讲性情率真,想必是真心为殿下高兴。” 他心中那点因柳清闯入带来的微妙不适,也在对方那毫无心机的醉态和祝福中消散了。
小小的插曲过后,洞房内恢复了温馨宁静。赵元瑾拥着王殊之重新回到内室。红烛摇曳,佳人在怀,新婚的甜蜜与激情再次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