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你失忆了。」又对宇宙不知道迷宫提示没当回事。
宇宙进入场地那会估计已经变成同类,换句话说柠现在是个小废物,没有宇宙规则撑腰的柠什么也不是,完完全全是个普通同类,身体强度还是选取大病一场的她做参考,现在她俩打架,胜负五五开,很可能通通两败俱伤。
好啊,特别好。
脚下是这片岛屿的土地,仅仅是很小块地方,一条小径通向岛屿顶端。小径鲜花遍布。又没有推开她设立的那扇门,因为土地延伸到岛屿上方,她决定走上去看看。
柠对这种大大方方的行进方式表示有失稳妥:「你就这么走在外面?」
「我来这个岛。就是看花来的。」又头也不回。
柠只好跟上。
好漂亮啊,鲜花。
路过好看的花时,又会蹲下来,仔细观察花的模样。但她没有动手,说看,就是看。
只看不摘。
道路向上,这条路走到半山腰。
有人。有人来了。
柠想要躲一下,又拉住她,「没事,这是活人,看不见我们。」
来人是手提花篮的中年女性,她只是——视线掠过像雕像一样杵在路边的两人,不发一语,没看见般目不斜视从两人身边经过。
对视了。
这人,是鬼。
「别紧张,她能看见我们,不过没有敌意。」又拉着柠悄悄说。
「这太莽撞。」柠对又的举动只感到鲁莽。
前方路上跑来一个年轻女孩,她也看了看两人,还是找人重要,于是越过两人跑向中年女性,「岛主!新增两具尸体!」
中年女性仍旧没什么反应,年轻女孩跑到她面前,拿走她的花篮,大吼:「岛主,醒醒!」
岛主醒了,不满地夺过花篮:「小沧,不要挡着阿姨选花,等下要给你姐姐送去呢。」
答非所问,年轻女孩也很习以为常的样子,双手搭在岛主肩上,半死不活地摇晃对方:「清醒点啊岛主,我们已经死了,我不是海沧,海沧没在这,但她肯定也死了,你要接受这个事实——不说这个,新增两具尸体,埋你房间附近行吗岛主?」
岛主慢慢思考年轻女孩的话,很慢很慢,最后点点头:「……是小严啊。埋吧。现在……不太需要在房间里睡觉了。」
「岛主,先别睡,那还有两个人。」
年轻女孩说着瞟向两人这边。
又大大方方回应她的注视,对方也并未对她表达敌意。
岛主慢慢思考着:「你带她们找个房间住。大家都死了,住下吧。」她好像再次沉入那种无法分辨时间的梦境中去,年轻女孩一松手,她就自顾自往前走,偶尔蹲下来连根挖出一束花放在篮子里。
就这么——渐行渐远。
于是三人都注视她远去。
年轻女孩走向两人,「你们是新来的,跟我走,对了,你们尸体在哪,顺便也帮你们入土为安。」
「不记得了。」又说,「抱歉。」
「没事,」女孩摇头,「这样轻松些,岛主那个样子,从知道海沧死去后就那样了,她不太能主事,少埋两个人我们也轻松。」
「这个岛,为什么,会这样?」
小径向上,接近山顶,也就是岛屿表面。
「你不知道?」女孩有些惊讶,随即一想,「哦,也对,你们大概记忆混乱吧,这里常年种花,是自杀圣地,嗯……我们是种了点带毒素的花,是紫色的死亡之花,但毒不死人,能来这里的都是些大人物,说是自杀,其实是想给自己在这找块地方,死者家族会给我们钱,我们负责安葬。」
「现在呢?」又想了一下,女孩已经死了,按理说没必要再负责这些工作,但她遇见的每个人都在按部就班进行某件事。
「死都死了,顺便嘛。入土为安,尸体放在外面多不好啊。」女孩没有像又想的那样给出和维持世界平稳有关的回答,而是说:「也是在死了之后,我们才发现,原来,岛上有这么多人。让你们在外面游荡也挺过意不去的,我们住在这个岛的地下区域,虽然最近快住满了,不过这么久才有你们两个新面孔,我猜——你们是最后的两个,住在海沧的房间里吧,她不会再回来了。」
这个女孩——也多少有点记忆上的问题,她们作为外来者是不认识海沧的,但女孩把这当作理所当然,完全没意识到不对劲。
又不动声色说:「这样好像不太好。万一……我是说万一,如果海沧回来了,会不会生气我们住了她的房间?」其实应该不会。至少表面不会。
没想到,女孩回答:「唔,会有点啦。海沧一向讨厌别人动她的东西。不过她不会再回来了,东西都收在箱子里,你们别碰她的东西就好。」
是和海沧很亲近的人啊。只有亲近的人,才会知道海沧其实也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那个,医院的小严护士和你是什么关系?」又问得比较小心,并且准备好对方有可能发难。毕竟……那边的小严,还活着。
女孩一改天塌下来无事发生的平和模样,语速变快:「你们见过我妹妹?太好了,和我说说她怎么样?」
「她还活着,继续在医院工作。」
「这样啊,太好啦!」女孩笑起来,脸颊上浮现两个梨窝,「医院岛地势很高,大部分人都能活下来,太好了。」
「……」又敏锐察觉女孩并不是死于大水,这里的人都不是。鲜花岛在皇宫附近,地势也不会太低才对,如果这里被大水覆盖,鬼这边世界花不会长得这么好,「那个,问你件事,你知不知道医院的护士长?」
女孩努力想,想起来得很快,好像这件事不久前刚刚发生:「护士长……想起来了!唉,那是意外啦,遗体是海沧带过来的,海沧不是第一发现者,说找到时人已经断气,可能是吃了什么东西吧,海沧好像被吓到,当时好几天没怎么吃饭。我们把护士长埋在这里,但她后来不在这,离开了……」
又收回小心注视着女孩的视线:「原来如此。」
岛上的人,是在哪里死去之后,像船长回到她的船上一样,重新出现在岛上,并且这部分记忆不明。
……这些人,是和海沧在一起吗?所以,才知道海沧不会回来了。但她肯定不能问。
「海……」柠被不由分说按住。
「那边的海,是你们造的吗?」又问。
「海?」女孩愣一下,「啊,你们是说岩浆池,就是因为有它在附近,这里温度很高,适合花生长。我们还留了一个井口取岩浆……欸?」这个瞬间,女孩意识到,她的记忆出现问题,喃喃自语,
「那口井……去哪了?」
世界是花海。放眼望去,五颜六色花的海洋,地表之上一马平川,天际有云,地上花海,金灿灿,成片的风,摇曳的梦。
梦中是流淌到世界外的河,一朵朵死亡之花顺水流淌,在梦中时,每个人都会说不知自己身在梦中。
这副场景,有些诡异。任何东西太多太过,都会引起不适。
又确信了那个瞬间,抵御统一规则的瞬间,她短暂窥见过宇宙规则深深隐藏的真相。
人呢,是见到超乎想象的事物会发疯的生物。就算没有统一规则,面对一座岛屿的岩浆,大脑说不定也会开启自我保护,把那认知成其它东西。
她只是……不想认输罢了。
「是你们太忙了,井还在那。别担心。」又放缓语气安慰。
女孩如梦初醒,看着眼前花海,忙碌的人,几乎淹没在花海中,和花一起变成摇曳的影子。
混乱记忆一闪而逝,她回答:「对啊,是的。是我们这边太忙了,现在很少过去那边,你看,现在岛上这么多人,都是大人物,我们不能命令人家帮忙干活,要分出人手来照顾,这座岛很大的……」
是呢。因为花在这个世界异常珍贵,所以,不管是在种花岛上工作的人,还是把这里选址成为墓地的人,都是这个世界中最顶层的人们。护士的母亲能把女儿调进宫廷,家族地位绝对不低。
这样的一群人,和海沧有所联系。
隐匿在海陆背后的海沧,究竟是什么人呢。
「我们平时可以出来活动吗?」
「可以啊,随便你们。」
「那我们来帮忙吧。」又诱骗般说道。
「好啊。」女孩说好,却并未说要帮什么忙。
但在这一刻,她们——岛上居民的认知被影响,认定了二人组是来帮忙,所以看见她们出现在只有工作人员能进入的场所也不奇怪。
「都有什么地方缺人?」虽然不想工作,来都来了。说自己想要工作真的很违心,又还是违心地问对方能帮上什么忙。
「唔……」这个问题把女孩难住了,「让我想想……这样,你们先跟我来。」她看看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天黑,先告诉你们住处。」
女孩引领二人走向小径分叉口,隐藏在花海下,是有光亮溢出的洞口。
就像遗迹那样,阶梯自然而然向下。不是原始山洞,是精心修建的地下建筑。
「地图。」女孩从入口处架子抽取两份地图递给二人。
这东西就摆在门口……看来地下建筑很复杂。
「没事,迷路也没关系,只要找向上的路走就能到地表,鬼来了实在不行就去卫生间躲一躲。」女孩对世界有鬼这件事完全听天由命,连介绍都缺乏积极性。
地下居住区,灯光明亮,不是废土风格,是普通建筑,只是建在地下。
几人一直向下走。地下建筑层高比较低,感觉抬手能碰到天花板。其实碰不到,是种错觉。
「电梯……」
又再次拉住想说话的柠。
电梯这种东西。八成是坏了。只是几层楼,何必坐电梯。
这里除了走廊还是走廊,走廊上一个个复制粘贴般的房间,有的门口挂了牌子,有的没有。不过都有‘人’在住。
海沧的房间,在很深的地方。
「到了。」女孩终于停下脚步。
是一条长走廊倒数第二间。
倒数第一间……
「哦,那个是仓库。虽然大部分都是海沧的东西,她买来的,生活用品什么的……咦,现在用不上了。」女孩现在才意识到这点,很是遗憾地叹息,「用不上啦……」
女孩翻翻口袋,可能是想掏钥匙,但什么也没翻出来,这个过程中,脑海灵光一闪:「你们,晚上不要出来。这里有鬼,只要不从房间出来,它们会想办法突破房间,但不会在里面人不同意的情况下闯进去,不开门是安全的。」
又:「……」感情她是邀请鬼进屋,怪不得鬼那么高兴。
生活不易。叹口气:「谢谢。就到这里吧,等你想到哪里需要我们帮忙说一声,我们会过去的。」
女孩实在是很忙,模模糊糊应一声,转头走了。
又也转头,对柠的语气完全不同:「进去。愣着干什么。」
柠渐渐习惯灰发少女身上这份落差感,伸手一推门。
门是开着的,根本没锁,一推之下露出条缝。
海沧的房间,没有钥匙。如果有,女孩刚刚会给她们。
海沧的房间,为什么,不上锁?
一个性格谨慎的人离开,怎么可能不锁门。
柠也觉得意外,「欸?」手在门上停住,不确定要不要推开。
当然,不是觉得擅自闯入不礼貌。
是觉得疑惑更大。
又直接推开门:「是有例外的。」
……性格谨慎的人。
从房间布局上能看出来。
门内,是一副奇怪光景。
床吊在天花板上,在层高明显低于地上建筑的房间中,海沧利用顶棚很小的空间,在这里吊起一张铁网床,从地面能看见床底一格一格透出来的床板,是张硬板床。再看高度,躺在床上能感受到呼吸从天花板上打回来。
房间是普通的一居室,地面上原本放床的地方空空荡荡,不如说,整个房间大部分地方都是空的,桌椅,书柜,茶几,沙发。全部空空如也,像被洗劫一番,半点生活痕迹没留下。只有墙角放着几个大箱子,不知装了什么。
「这就是你说的例外?」柠对房间布局大为不解,抬头看床铺,「这样不对,我收集到的数据显示,人类不能睡在这样狭窄的地方,不利于身心健康。」
「那你别管,床怎么放是房间主人自己的事。」别说睡天花板了,还有人睡在棺材里呢。又向柠强调:「如果我只是出去一下马上回来,因为是熟悉的地方,觉得不锁门也可以,所以就没锁。」
所以,海沧很有可能——以为自己出门一趟,再没有回来。是去自己觉得不需要锁门的地方了。
类比一下,就像出去开走廊上的窗户,家门不关也可以,反正马上就回来。没想到还真就没能回来。
……是什么情况呢?如果遇见陌生人了,肯定会警觉吧。如果遇见很熟悉的人,就不会了。
柠虽然不赞同,但还是老老实实往床上爬,床梯比那张铁网床还简洁,一根垂直长杆从地面直通顶棚,两侧几个短杆做脚蹬,每个脚蹬之间跨度至少半米高,没有护栏,没有扶手。
……这摔下来不得半死。海沧是海陆的妹妹,海陆不像是节省的人,两姐妹家境富裕,海沧怎么会习惯住这种地方?
「你干嘛?」又拽着柠。她太清楚柠的身体素质和她一样,爬梯子十有**会摔。
「休息。」柠眨眨眼。
「……下来。」大白天就睡觉,岂有此理。
对这张床构造很好奇的柠被拽下来了。
「白天得干正事,知道吗?」又阻止柠爬梯子后就不再理她,自己坐到桌边的椅子上去,开始环视四周。
房间一眼望到头,又开始设想,如果她是海沧,每当坐在这里时,会做什么。
……看书写字?
书……视线落到大箱子上。
「要打开?」柠问。
「这你就不懂了。」又坐着没动,「那些摆在书架上的书很多是摆设,给外人看的,真正重要的不会放在书架上。而且人家都说了,不能动个人物品,建议你别做坏事,容易遭报应。」就比如她。
她自己写作时的重要资料,从来不会摆在客人一进门就能随手翻阅的书架上。
「所以你光坐着,那我凭什么不能躺在床上?」柠不死心追问。
「第一次做人,兴奋?」宇宙变成人了,对什么都好奇,但又就是不让她爬那张床。
想得美,如果再死了,难不成还要她拖着尸体走?
又坐在椅子上,好像端坐一把王座,审视她的帝国。
她在检查这个房间。
只要海沧在这里生活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打开个人物品太缺德,但检查房间顶多算多管闲事,这笔账要算也是算宇宙头上,和她无关。
「你……」她看着柠脚下,与此同时,响起敲门声。
沙沙。有声音。零散画面划过脑海,她在月明的公园中,发现一个人躲在树后。
下一个时间段。到来。
「别开门。」
眼见那个坏事的人已经走到门边上,又赶紧出声制止,「你要是不想和鬼搏斗,就别开门。」
「我真是不懂,」柠懊恼地说,「你一边叫我有礼貌,现在门在响,你却不去开门。」
「我不会对鬼留情。这东西来得奇怪,你想,地下建筑中有多少个房间,它怎么就偏偏选中这里?它百分之百别有目的,你不要小看这个世界的鬼,它们来自高等世界,和人一样长着脑子。」
敲门声还在响,两人互相对峙,柠要去开门,又用视线严厉制止。
「也许是这里的人。」柠丢下这句话,还是开门了。
「妈妈……」
门一打开,阴风冲入房间,不是单纯的冷,是阴冷,门口站着个小孩子。
「妈妈!」
小孩抱着一副几乎和她一样高的画,画框看起来很重,这孩子是用画框在撞门,门打开后,直接举起画框往开门的柠身上砸去。
「妈妈!!」手臂抬起衣袖滑落,小孩两条手臂伤痕累累,边叫边扔出画框。
又只是看着,她觉得柠怎么也该害怕,面对这种正体不明的东西。然而——
柠接下小孩费劲扔进来的画,受宠若惊:「送给我的?!」
「……」她忘了,宇宙是个厚脸皮,变成人后脸皮只多不少。
柠接过画,还欣赏了一下,顺手把门关上,门外的鬼就像卡壳的程序,一眨眼,东西没了,门没进去。
柠举着那幅画炫耀:「你看!给我的!多有礼貌啊!」
画像中的女人阴森森盯着每个注视她的人,女人旁边站着个小孩,就是刚刚门口的那个。又只觉得小孩她在哪见过。
不,是这孩子隐忍的神情,仿佛,曾经出现在眼前。
可是……样子,没见过,也不是紫头发。
她的眼睛……骗了她?
「你看见什么?」又指着画问柠。
柠带笑回答:「好多紫色花……」
「把它扔出去!」不等柠说完,又立刻拉开门,一把夺过画丢出门外。
门口,小孩早已经不在那。
「?」柠对着空荡荡的手臂发呆,她,她的画呢!那么大的一张画,上面好多花……
「那画里面有两个鬼。」关上门,又不咸不淡解释,「如果算上你看见的花,就是有三个。」
「不,不是这么算。」柠好脾气地说,「我看不见,对我来说,我看不见的东西,在能量方面,或者说在存在形式上,它们还不具备可以被称作‘有形之物’的资格。」
「……假鬼。」又面色阴沉。这玩意在她的世界是厉鬼。
完了,假鬼出来了。她懂柠说的什么意思,就是假鬼还不能算作东西,在能量方面不算。但是,
「凝聚的意识是很可怕的东西,它们能改变世界。这个世界的意识,更偏向于思维,人们会因为思维不同,产生不同的行为,导致不同结果。假鬼是结果,可以说是意识产物,你可以说它们没有灵魂,那是因为你无法从中感知到它们是某个单独的个体,但绝对不是它们不危险,你该记住,在这里你是个‘人’。任何鬼对人来说都是危险的,你身在陌生世界,应该步步为营,而不是把命交给你的好奇心。别忘了,这是你的迷宫。」假鬼是假的,它的可怕不会因为是假的而减弱。那是集合大众想象凝聚出来的厉鬼。
又没对她这番苦口婆心的劝戒抱有半点期待,她尽人事说出来,对方听不听,她管不了。
「……」柠自己思考了一会。
又也不知道她明不明白,悉悉索索从背包里拿出睡袋,「事已至此,先睡觉吧。」铺好后直接钻进底下。
柠在此刻感觉到不对,「你不是应该……」去找真相?
「怎么?你要我守夜还是要我去抓鬼?」又懒得睁眼睛,「鬼我没本事抓,夜我守不了,人类不可能不睡觉,我还能做什么?」
「……是有道理。」
闭了会眼睛,又说,「我们先定个规矩。」
「是?」
「不管什么品种的鬼,进屋得敲门,人不开门鬼不能进。」
「为什么?」柠不懂。
「你是个白痴,海陆想象中的鬼飘来飘去,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区区一道门,鬼进屋还用敲门?这不是很不合理,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找钥匙开锁,鬼飘着进来,岂有此理。」
【已修正】
「我说,你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脑袋里响,有没有什么感受?」又问这个问题是一半好奇,一半故意。
「那是我的规则。」柠说。
「……睡觉。」又翻身对着墙。
「真的就这么睡,放弃大好机会?」
幽怨目光从背后传来。
「不,我只会平静地发疯。」又侧躺着,声音闷闷,「你让我面对一个有厉鬼的迷宫,然后你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也出现了,我还能怎样?」
「这里,有个东西。」柠那边传来响动。
又不耐烦地转身,发现柠拿着张纸条。
「……」这种意义不明的东西,怎么这么多?
「是你抢走画时掉出来的。」
〈想知道真相。午夜,到祭台来。〉
纸条上是这行秀气小字。
「……」又直接拿白眼面对柠。
种花岛就像个墓地,天天埋尸体,这种和死亡有关的地方,就算世界没有神的概念,从事送葬工作的人也会拜天拜地,再不济做个祭台祭奠一下死者,都是很正常的事。不合理的是,纸条要求她午夜出门。
都不知道什么东西写的纸,她傻了才会这时候出去。
「午夜……上面说得是午夜,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吗?」
结果柠的关注点在这上。
「想知道?」
柠点头。
「那你自己去看,我要睡觉。」
「你不是失眠吗?」
「……我害怕。」
「可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又理直气壮,「你大晚上去看死人,死人没准带着鬼。」她对这种东西一点不好奇,爱谁去谁去。
柠还真的打算出门。
「我不会给你开门。现在房间住满了。你遇见鬼怎么办?」
「那人说卫生间可以躲。」
「这就更不好了。」
「为什么?」
又看白痴眼神:「有能躲的地方必定有东西来抓你,不信你在外面跑几圈。」她得承认,说这句话是故意的。
有句话怎么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她还打算睡觉,不想半夜室友出去不锁门,被鬼闯进来。所以要死别带上她,反正宇宙把不会死挂嘴边上,希望柠被鬼杀死了还会变回宇宙,可别变成鬼纠缠她。
「慢走不送~」柠一出去,又立刻关上门。
继续睡觉。
这一觉注定不得安生,那该死的门还在响。
「……」又看着天花板上的床,火冒三丈。失眠的人啊,想睡一觉容易吗。
柠这家伙——等会,
想要发难的脑袋冷静下来,既然她说了,不会给开门,柠肯定不会回来做无用功。宇宙还是宇宙时就主意正得很,变成人更拧巴了,估计死外面都不会回来敲门。
这么一想,气得睡不着。
「别敲了。别敲了。」又走向房间里唯一那把椅子,边走边嘟囔,「我让你长点记性……」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一直敲她的门,鬼……
嗯?假如,门外是,同类呢?
同类也是鬼。
是这个世界中最后一类鬼。
所以,如果门外是同类,也进不来吧。
那么,在这个地下最深处的房间,谁会无缘无故跑来这?
……当然是房间的主人啦!
会不会是海沧回来了。又放下椅子。
以防万一,她还是先礼貌点。住了人家屋子,还对屋主大打出手,会遭报应的。
越靠近门口敲门声越响,又哀叹她不会去而复返的睡意,停下开门动作,趴在门上听动静。
直到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遇见牙医时,那股莫名的恐惧。
像同类一样的鬼,或者说……同类,某些同类,说不定有,让人产生恐惧,或是愤怒这些不理智情绪的力量。
这样的鬼本身,就是负面情绪集合体。心怀不满,无处发泄。
门外的东西,会是海沧吗?
……如果遇见鬼,她会考虑拖几个队友下水。厉鬼前来索命,要她一个人去死绝对不可能。
「谁?」她趴在门上问。
「是我。」
门外是柠的声音。
「……」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如果门外那东西不回答,她说不定还会开门看看,现在,哪怕外面真的是同伴,她也不会开门。
听过没有,恐怖片里随便乱开门的都死了,给狼妈妈开门的三只小羊还被生吞了呢。
「你自己找个房间呆着吧,要不就去哪转转,白天我醒了才会给你开门。」
又毫不念旧情说完,趴在门上听了听。
外面没有动静。
鬼真的很智能。还会模仿声音。
「……」叹口气。
心说,如果外面真是鬼,等她一回头,没准鬼会倒挂在天花板上,两个眼睛是血窟窿脖子扭着给她惊喜。
这么想着,门外忽然有动静,是吱嘎吱嘎声,什么有尖角的东西在地上挪动,还很重。
是那幅画。那幅画被搬开了。
「孩子……我的孩子……」
哀婉女声隔着门板响起。
「你是谁?」又问。
其实不用问,画里那女鬼出来了。只是有个疑惑。
画中的小孩,到底是海陆,海韵,还是海沧?
女鬼……应该不是太后。直觉告诉又,女鬼不是她以为的那些东西。
「我?」门外女鬼同样迷茫,「我是……」
「别说了,你是我妈,我是你女儿,你身后的画像上画着,我们长得真像。」总之,女鬼不是这三人的妈,她在找自己的孩子。
千万不能拒绝这样的鬼,看着正常,一旦被拒绝,就会发疯。
先承认再说。那画像上是个小孩,谁知道小孩长大后什么模样。
「妈妈,十几年过去,我长大了,你认不出我来了。」为了更逼真,又刻意装作喜极而泣。
「对,对,我的孩子。」女鬼像是经由提醒记忆回归一样,因为不存在的记忆而高兴,「我能为你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不需要。」又没听懂这句话。她是不想女鬼发疯,但也不想从对方那得到什么。所有世上一切,得到必先付出代价。
「母亲帮孩子,天经地义。」
「……」又觉得这个回答新奇,「或许,你能帮我查看周围?」试探着问。
「这里,有很多不好的东西。」女鬼在门外说完。
门口塞进来一张纸。
纸上沾染血迹。
〈天亮前,不要出来,外面有鬼。〉
除了这句话,还附赠一小块图像,画着一团模糊的影子。
走廊上的女鬼……给她写字?
又捡起那张“纸”。
这可能是动物的皮,摸起来软软的,无毛。
〈……那你快跑。〉这是又的回复。
纸条很快再次塞进来。
〈帮你,把她赶跑了。我在这里,守门。〉
希望真有鬼时门外那女鬼打得过。不过……
打从出生那天起,就没有人给她守门。不管是生出她的母亲,还是姨妈。
有一段时间,又很留恋那个保姆机器人。虽然是旧型号,但那个穿毛衣的人形机器让她觉得和蔼可亲。
……机器人是她从垃圾场捡回来的。
姨妈奉行的是孩子必须自己长大,所以没有保姆,也从不亲自照顾。
姨妈只有她一个孩子。
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基因不完美。基因不完美的胚胎,在培育出后立刻扼杀。
姨妈的说法是,劣等基因就算生出来也只会为社会制造垃圾,生了却不负责养育,像你那个母亲一样不负责任,那还不如不生。
至少这句话是对的。又没办法否认这句话。
姨妈养育了她。
所以……在知道她有义务参与实验时,她接受了。
她不知道实验是为了复制她。
后来保姆机器人彻底坏掉。
她在一个好天气把它送回垃圾场。她只是……喜欢那样亲切的形象吧,穿着暖色毛衣,很慈祥的样子。
〈你穿着毛衣吗?〉
……等了一小会,纸条传来。
〈我,可以穿。〉
门外的女鬼……到底,是什么呢?没有像其它的鬼一样让她感到负面情绪。这个鬼,并不是因为曾经死去,导致记忆模糊……更像是自然而然的失忆,忘了很重要的东西,然后一直在找。
〈那,明天开门时,穿着毛衣迎接我吧。〉
这一夜,安静无声。
知道门外有东西在,
知道有不是人类的东西存在。
知道它有可能在天亮时消失。
不知怎的。
还是希望,能见它一面。
梦见了。过去。
其实,她有记忆。
母亲没有抛弃她时,有被那个人举过头顶的印象。周围家具都很高,被举过头顶时,就比家具还高了。
轻飘飘,旋转着的记忆。
母亲只有偶尔会笑。就算只是偶尔会笑,也不希望被叫做母亲的人离开,但相应的……
‘你需要的不是我。而是这个词。我不在了,会有人代替我。’
可她还是不希望母亲离开,所以那个决定出现时,她拼命拉扯她,挽留她,用撒泼希望她能留下。
最后……没有留下任何完美的记忆。对彼此来说都是。
轻飘飘,轻飘飘的记忆。仿佛时间能够从现在退回从前。她讨厌耳鸣,讨厌无端被憎恨。讨厌因为被憎恨了而不得不憎恨回去。
讨厌,每件不完美的事。
是的,母亲离开那时她想的是,她必须。必须有母亲才行,不管是谁在这个位置,是谁都好。她必须拥有母亲。那是她该得到的。
她总是……要求得太多。
人年轻的时候。总是,想要得到一切。认为自己应该拥有一切。却从未想过,自己要付出什么。
因为年轻,所以理所当然被爱着。因为,因为每个人都会说爱着什么,所以理所当然以为,所有人都爱着什么。
是吗……原来,原来,哭着说。
‘我爱你,不要离开。不要丢下我。’
是错误的。
只是,只是想被爱着。只是想被爱着的人,有什么错啊。
只是想被没有任何条件爱着……不可以吗?
姨妈总是说,只有你做到,我才会爱你。至少,至少十几年前的母亲,不会对她这么说。
所以……她才总是无法把姨妈叫做母亲。
那些被关起来进行实验的日子,姨妈对她说了很多,她觉得其中一些是对的,她无法反驳。也许在内心深处,她们也爱过彼此,但最终无法变成最符合对方期待的样子。她也想爱她。姨妈是她最后的亲人了。
彼此憎恨……这是一个,多么不完美,令人讨厌的结局。
为什么……不能无条件爱着彼此呢。
醒来时,又发现,她在哭。
似乎是梦中思绪残存,眼泪涌出,十几年不曾哭过的她,竟然……再次流出泪水。
可是,不知道原因。
思绪在醒来那一刻消失无踪,只有生理性泪水留下,她再也无法捕捉梦中思绪,也许梦见悲伤的事,但是,
心情轻快。
即使没看见朝阳,也没来由觉得焕然一新。
开门。
那幅画靠在门正对面墙上,现在,只剩下一幅画框,画中两人都不见了,画布还缺失一角。
门外站着个穿毛衣的女人,比起该是母亲的年纪显得很年轻,三十来岁模样。
「妈妈。」又开门后扑进女人怀中。
她以为女鬼会消失,但是没有。
在一觉醒来后她很想要一个妈妈,正好女鬼想要一个孩子。
她可以当她的孩子。
就当是守门的酬劳,在她离开迷宫前。
女鬼妈妈,也不错。
她呢……从来不知道妈妈应该是什么样子,统一规则在她这里无法生效。所以,女鬼对她来说,是像过家家一般,是非常,非常独特的妈妈。
是她的妈妈了。
「妈妈。」又抱着女鬼撒娇。
「嗯?」女鬼呆呆的,怀抱温暖,「孩子,我的孩子。」
是的,在她看来,妈妈这个词是温暖的。
也会让小孩撒娇。所以,为了让这些条件达成,她会容忍一些小瑕疵,比如,呆呆的妈妈也没关系。
「那么,你需要我做什么?」又继续问昨天的问题。
「不需要。不需要。」女鬼还是昨天的回答。
又深深看了看她。这个瞬间,有过无数怀疑,比如,这是因为强烈渴求而具象化的渴望。
然后到头来,等离开迷宫的时候,发现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即便如此,还是,还是想要一个妈妈。哪怕短短瞬间也好。
「……是吗?那,我要去找我的同伴。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