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见的声音,不在你周围。】
听见宇宙这么说,又下意识质疑。
「怎么可能?声音就在耳边,这么吵肯定很多人,找找不就行?」
【你周围,目前没有任何同类意识反应。】
「……那是迷宫中固定角色?这里有投射出过去的人像?」
又觉得不是。迟眠的世界,应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人类,更别说还这么热闹。
【否。】
见鬼了。
宇宙在她这就像背后灵一样,至少背后灵不会窥探意识,她还怕什么。
「我说,你要找的东西这次应该来了吧,能走开一下吗?」
宇宙不说话,讨人厌感觉没有消失。
这是拒绝合作。
走出看不见外面景象的站台建筑,又不太喜欢这种宽广室内只有她独自一人脚步声回荡的场景,回头看,站台是橙色的。
好像……不是建筑涂成橙色?
是世界是橙色,橙日,海滩,身后建筑,整个场景充斥落日余晖。
又没有向前走,在落日中站立不动。
足足十几分钟过去,落日不曾移动分毫。
「宇宙,你知不知道这里的太阳是真还是假?」问着问着,又觉得好笑,「算了,这整个宇宙,这些星球都是投射出来的东西,本身就是做做样子,我问你这个干什么。」
【我的规则执行了投射迷宫同类的条件。她付出巨大能量。】
「你不会想说,因为付出足够多能量,这里在构成上相当接近真实的,那个同类曾经生活的宇宙?」
【你这样理解,没有问题。对同类来说是这样。】
又脑袋里划出个大问号,是她的迷惑不解,「你要不要多说几句?」
【你们能量很少,超出感知上限,不管用于构成世界的能量多花费一点,还是一百点,毫无区别。】
「……你是说,它对你来说是假,但我们来说相当接近现实中的宇宙。」
也是,在星空馆中也会有置身宇宙的错觉,人类就是这样的存在,容易被假象迷惑。
迟眠为了能够让同类们享受风景,投射出相当不得了的东西,这次迷宫中场景,对同类来说真的是某个宇宙中一角,人和场景都遵循一定宇宙规则。
迟眠……投射出这样的迷宫。
还有说话声。
这个世界……
「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第一时间,又做出判断。
「听过温水煮青蛙吗?」对宇宙说这些是浪费时间。
或许……其实,是讨厌的。又讨厌这种不知所云话语,讨厌耳边,脑袋中响起的,任何声音。
「温和的危险,不曾察觉死亡逼近,比当头一棒直接打死可怕得多。」
到底是什么害死了迟眠?
迟眠是知道的。
问本人这件事毫无意义。
如果本人有所察觉,那么就会无意识中干涉迷宫,会改变那个她希望得到的可能。
可能,到底是指什么?
某个未来吧。有可能存在的。
迟眠,会希望这个世界,拥有怎样可能的未来?
又走向海滩。
落日中,独自一人,带着脑袋中的宇宙。
至少,有一个愿望倒是满足了。
这里是水系生态,大部分星球是海,有沙滩。
又之前说过,想把自己埋进沙子里。
可惜没有泳衣。
不过没关系。
「哪里,有铲子——」又心情很好地哼歌。
所有她哼唱的歌,都不成曲调。
【……】
「怎么,你觉得唱得惨?」又心情好所以愿意搭理搭理宇宙。
【没有。】宇宙的回答干巴巴。
又继续唱歌,不只是哼唱,她开始放声高歌。
歌声忽高忽低,盖过不知哪里传来的人声。
【我给你一把铲子,小点声唱?】
宇宙这是在商量?
又没说出来,但是脑袋中狠狠嘲笑了宇宙一把。
知道唱得难听还不快滚。
「行。」有把铲子她也不亏不是。
海滩落日看起来如何?
就是普通景象。随处可见的。宇宙给了又一把园艺铲,因为又脑袋里想的就是这种铲子,不是沙铲。
海面一片橙红光芒,从太阳到海,到又脚下,是一条笔直光影。
落日熔金。
又挥舞铲子挖沙。海水清澈,一浪一浪,卷走海沙,留下皱纹。
那是……一群鸟吗?
遥远海面,一群白鸟盘旋。
有没有什么,关于鸟的歌。
宇宙有点……受不了了?
【如果。你想听音乐。我为你生成乐器,别唱了。】
「怎么,你受不了?那多没意思。知不知道,我第一次唱歌,整个大厅的人都跑了。」
【这……是一种疾病吗?】意外地,宇宙说出不得了的话。
「你知道,人类疾病?」又抽空挤出一点心情去想,宇宙知道人类疾病,那意味着什么。
【知道一点。】
宇宙怎么会知道人类的病。宇宙根本不需要了解任何人。宇宙还在她这里,又没有再想更多。
「……行吧。你能给我一把笛子,我就不唱。怎么都是变,变个好点的,容易吹响。」
【还有容易吹奏和不容易吹奏?】
「有的费气,力气不够吹不响。」
【知道了。】
「至于你说的病,谁知道算不算,就算真的是,那也是人类定义的病。人类真奇怪,治病的本事没多少,定义却多。说无法感知情绪的人是疯子,无法理解人类的人是疯子。其实呢,」又终于给自己刨好了坑。
一个倾斜向下的坑,半截身子埋进去,露出手臂以上,两只手握住长笛。
准备吹奏前,又意味深长说,
「都是些无可救药的人罢了。」
物品:「柠檬的笛」
用途:演奏。
晚霞风中弥漫。霞光散落天际,如浓雾四起。
残阳坠入深渊,像一块从倾斜阶梯上滚落的半个橙子。
滚落着,甩出汁水来。
又埋在沙坑中,吹她的笛子。
宇宙给她的笛子上,雕刻着小小的柠檬。
其实又没说谎。除了科学还有一件很不擅长的事。
她对音律一窍不通。
不是不了解相关知识,而是……她听不出来。
她听不出来那些曲子中蕴含怎样情感,思绪。她是一个模仿人类的疯子,模仿只能学到形态,她比所有人更像是一个人,但模仿永远无法让她真的理解人类如何生活,如何表达自我。
她的演奏不带有情感,只靠身体记忆,像一台播音设备。
所以她想,她和迟眠应当合不来。
迟眠的世界空无一人,迟眠不需要模仿就可以感知情绪。
而且,又不介意自己是不是真的疯子。
这世界上所有人疯掉了,她也是最清醒的那个。
没什么,她有这种自信。
她现在活在宇宙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没疯,才能来到宇宙。可不是?
那些鸟。鸟群,近了。
飞到近海上空,在又视野中,起起落落,低空盘旋。
真是白鸟啊。
很多海边的鸟,都是灰色,被光一照,看起来是白鸟。
这里一直是橙色,沙子又暖又湿,熏得她,晕晕乎乎。
反正,也没有人。
估计,等会有同类搭乘轨道过来,这片海滩就不会这样安静。
落日和嬉戏玩闹声最搭配,笛声……只会让它凄凉。在凄凉中更显安逸。
那些说话声还在。
……实际上,是遍布整个星球?不管在哪里,都能听见声音。
这个星球不大,可能只有海滩。
所以是广播吧。大概。
现在想想海滩上总有这些东西,以防意外疏散指示什么的。
「宇宙,能不能让我做个梦。」
【怎样的梦?】
「星球的梦。曾经生活在这里,或者说,最后一次来到这里的那个人,会有思绪留下来。那些思绪,生成了这个星球。既然你说这里接近真实的宇宙,那一定有东西留下。人就是这样的生命,像垃圾一样生活,也擅长留下垃圾。」
那个人,一定是迟眠。要知道,迷宫靠记忆投射,如果迟眠不曾到过这些地方,对它们印象深刻,怎么会投射在迷宫。迟眠一个人……看过很多很多次景色。空荡无人的世界,所以记忆中,也没有人在。
不管是垃圾也好,有所贡献也罢。
都差不多。对世界来说是。
自然从来不需要人类。
【你会梦魇。在迷宫中梦魇,想叫醒你比凝聚投射花费更多能量。】
「……我付钱给你呢?」
最后,这次迷宫活动中又的需求,在和宇宙交涉后以支付一个月工资并且分期付款方式成交。
这次,是宇宙骨折价让步。
真好啊。宇宙听不出她的笛声中没有感情,还觉得顺耳得多。
临睡前,又只有这一个念头。
宇宙,懂她的什么呢。除了计较能量。这就最好了,真省事。
又梦见钟乡年,这是一场关于过去的梦。
她是想说对不起的。对这个……只能称之为同学,曾经的朋友。
半年未见,还是钟乡年找到她。
她在等那个机会,家人最后一定会丢弃她,她要装死,然后逃跑。
如果……她这辈子还有以后,有一天。她会再回来这里,为这些人准备一条黄泉路。
在她被丢弃,积蓄力量,打算四肢并用爬着逃跑时,钟乡年先找到她。
她一定欠钟乡年些什么。每天躺在医疗隔离室无事可做,几个月过去,钟乡年在母亲过世即将满一周年因为妹妹的事来拜托她,从来不关心身外事的她没有拒绝。
那不是件轻松事。
钟乡年自责,说是不是做错了,如果把母亲的墓碑设立在家中,至少……江白雪不会不再出门。
钟乡年和江白雪。不是一对好姐妹。
她们各自继承不同姓氏,又听过那些传言。
‘看来你也听过,出事后学校那边传得很难听,说我妹妹是母亲的私生女,可能是有事发生,妹妹不再上学。’
‘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妹妹不上学后留在家里照顾母亲。母亲说尝试过很多办法,直到妈妈先去世,母亲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我们猜测相同,科技和医疗阻止不了病情。我们接受这个事实。她决定离开世界,我为她选择墓地,在海的另一边安葬她。’
钟乡年想说江白雪很可怜,或许钟乡年也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不想告诉江白雪自己的病情严重到只能自愿接受死亡。
那时她没有让钟乡年把那句话说出口,而是说:‘如果一个不再出门的人,把自己死去亲人的坟墓设立在家中,那并不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身体恢复到能够走路的她去给江白雪讲故事了。
「……」
「我在宇宙中。」
「该梦见些别的。」
梦中的又睁开眼睛。
她还在沙滩上。
这里是梦,她的梦中,宇宙不在。说起来,做梦时宇宙很少出现,肯定是因为进入梦中要花费更多能量。宇宙这次亏大了,想也知道不会进来。
终于能安静一会。
宇宙每次出现都让又脊背发凉,胃里翻江倒海,但她不允许自己呕吐。
现在是个清醒梦。
又从沙坑里爬出,趴在岸边,把脸凑近潮湿地面,等着海浪来。
海浪卷起泡沫,水中只有泡沫,没有人类垃圾,没有漂流瓶,是相当清澈的海水。咸味封闭口鼻。
本能地想吐。
真好,吐完这次能再忍一阵。那种清晨醒来东西堵在喉咙不得不紧咬牙关才能忍住的呕吐感,那种稍微喘气就会在躺下时被自己呕吐物噎住的窒息感。
现实中已经够多,又不允许同样的事发生在宇宙。
她该等那个时机。她既然能做过去的梦,说明宇宙创造的梦中具有某种思绪,能让过去再现,迟眠一定会出现。
她为什么不去主动找找?
找到了。这个星球不大,除了建筑就是海。
迟眠,在海边,在建筑中,徘徊着。
是在,找什么?
对了,说话声。梦里也一直响起的,哪里有人在说话。
迟眠,是在找这个声音?
这个听久了,会被大脑自动过滤掉的噪音。
「……」
空无一人的世界。
哪里响起说话声。
谁都想去找找看。
原来如此,一直在找吗?
……那最后,是没有找到。
想也知道,没有同类的世界中独自存活的最后一个人,下场可想而知。
如果要又给这个故事写一个结局,她会讲最后所有人都死了。
啊,她一直不是个好的故事讲述者,她只会阐述事实,加点修饰,但事实还是事实。
迟眠没有找到声音来源,使用控制器升起海面缆车,到海对面去了。
通往下个星球的星际轨道,在海对面。
海面上的缆车,也是旅游项目。
星际轨道没有设计成连成直线,总是要下车再上车,就是为了让游客体验项目,到星球另一边再乘车离开。
是梦中……
「……梦中啊。」
她一直,没能去找江白雪。
为什么呢。
「难道不是因为,无法开口吗?」
「我亲爱的双*,你为什么进入宇宙?」
「不过真好啊。你们两个都当那件事没发生过。」
又摆弄自己的脸,把嘴角推上去,做出笑容。
非常标准的笑容。
现实中,她模仿人类时,一动不动观察世界时,永远,带着这样完美无缺的笑。
?
其实,不是我想去宇宙中。我最后想去的地方,就是一个这样的宇宙?
屏幕漆黑,在黑铃眼中,文档字迹越放越大,最后糊成一团凝固在屏幕上。
故事在这里不得不中止。
屏幕前映出黑铃呕吐的样子。
她桌边东西很少,一个是紧急求助按钮,每按一次按照消耗资源缴纳钱款,一个是垃圾桶,最近使用频率增加。
黑铃讲过很多故事。不能走路,想要行走不借助科技只能四肢爬行前进的日子里她靠讲故事维生。
那些故事中,从来没有一个好故事,她知道。
她只会讲述真实的故事。但她不能讲。
所以她会编造故事。她的故事中,没有一丝和现实有关的话题。从宇宙回来的六年,她就这样讲故事度过日常。
她的时间在赚钱和参与医疗实验中一往无前。
恶评在问她:“你为什么不歇一会?”
擦掉呕吐物。黑铃直起身,盯着屏幕。盯着那一行文字。
她也……这么想过。
在同伴没有人来到她的现实前那段时间,也这么想过。
也许那些都是幻觉,是她夜以继日的梦。梦中不分昼夜,梦中无思无想。
你为什么不歇一会?
梦中,自己问她。
那是个噩梦,她醒来了。
黑铃:因为我不想停止讲故事。留在故事里不是我希望发生的事,故事中的人们必须离开。
直到六年过去,她开始讲述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让她难过窒息,到后半夜才能睡着,每天在喉咙里呕吐物压抑不住上涌中醒来。
把胃里清空,手落在键盘上,按下时打出两个相同字符。
手在抖。
你,只能到这里?
怎么可能。
我还活着。
我还活着。
她还活着。
两只手哆哆嗦嗦,屏幕上文字重新延续下去。
·
又看见一切。
(又吹的笛子实际上是竖笛。如果要找参考的话,是伊莎贝拉之歌。)
(试着吹过了。)
(下章,《冬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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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作家,又、橙日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