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风中带着寒气,吹在守门的婆子身上,瞌睡中不免抱紧胳膊。
卯时初,远安侯府内陆陆续续点上了灯火。
慈安院内主屋,一位头发半白的老妇人,正由丫鬟婆子服侍着起身。
床侧两畔站着几位侍立的丫鬟,有端痰盂的,有端茶水的,有捧着方帕的……
贴身伺候的卫妈妈拿过丫鬟手中方帕,浸湿,再拧干亲自伺候老太太。
这时,门外传来“笃笃”两声叩响,有人轻唤道:“世子。”
外间正布早膳的丫鬟,用肩膀轻碰了下身侧的女子,朝她挤着眼。
卫瑾宁轻微一笑,她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眼尾微微下弯,一双含情眼,深情浓重。
脚步声停下,她飞快地抬了下眼,只觑到一抹月白衣角。
来人面容俊秀,气质清冷。
他走至桌前,卫瑾宁与丫鬟忙上前微屈膝,弯腰行礼。
轻声道:“世子。”
于怀舟淡淡“嗯”了声,抬手就要去扶,可注意到屋内还有其他人,手停在半空。
卫瑾宁微微抬头头,瞥见他的动作,弯了弯唇,缓缓起身,“多谢世子。”
话落,她抬眸含笑,打量着男人的手,手指玉白细长,指节圆润饱满,实在漂亮。
她曾私下说,他这一双手生的实在惹人眼,叫她回回看了都挪不开眼。
于怀舟忙收回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
他睨了卫瑾宁一眼,手背在身后,询问道:“祖母可曾起了。”
卫瑾宁闻言,上前道:“奴婢这就去通报。”
她往前走了几步,正欲掀开帘子,就瞧着卫妈妈扶着于老太太过来。
她低眉跟着走在于老夫人身侧,轻轻行礼,“老夫人。”
于老夫人没说话,身侧的卫妈妈朝她递了个眼神。
这是怎么了?寒芒落在她身。
卫瑾宁看着卫妈妈脸色,走去她身后。
“祖母。”于怀舟拱手行礼。
于老夫人展露笑颜,“舟哥儿来了。”她指了下桌子,“去,添上碗筷,舟哥儿陪老身用膳。”
卫瑾宁应是,沿着屋内一角走出去。
没多久,卫妈妈女儿,于婆子在院内拦着她。
卫瑾宁笑盈盈叫她,“于妈妈。”
于妈妈觑了眼身旁的丫鬟,那丫鬟上前夺去卫瑾宁手中碗筷,“姐姐,我去送吧。”
卫瑾宁不解,于婆子拉着她到廊下,拧了眉,“别进去了。”
卫瑾宁愣愣道:“妈妈什么意思?”
于婆子打量了她一眼,笑的意味不明,“宁丫头,世子对你有心,慈安院内可无人不知。”
卫瑾宁心脏倏地缩紧,有些慌乱,但她面上不显。
强装镇定,“于妈妈说的什么话,世子温和,待府内丫鬟皆是如此。”
于妈妈轻哼一声,也不再与她扯东扯西,“宁丫头,你是个聪明的,可你聪明用错了地方。”
卫瑾宁抿了抿唇,心下不知所以,确实世子待她有不同,但这,在院内,老夫人也是默许了的。
她沉默着,此时于妈妈突然发作,到底为何。
于妈妈却蓦然笑了笑,“宁丫头,我娘与你娘都是老夫人在卫家时,打小就伺候的,你娘老蚌得珠,生你生得晚,又为救老夫人而丧命,老夫人是个念旧情的,把你带在身边养着。”
“一晃眼,你也早已到了成婚的年龄。”
闻及此,卫瑾宁心神不安。
她娘打小就跟着于老夫人,从卫家,再到于家,再后来,爹娘确实因为于老夫人而死,于老夫人念着这些恩情,把她带在跟前养着。
可这诺大的侯府里,谁人都要说上她两句,可要好好报答于老夫人恩情啊,若不是于老夫人收留,她就无地可去。
卫瑾宁在侯府,没有体面,也是一个低贱丫鬟,甚至还有奴籍。
可明明娘亲早已脱了奴籍,父亲还是教书先生,她却要在此处磋磨一生?
卫瑾宁愈发沉默,于妈妈见状,拉着她的手,悄声道:“世子这些年一直未有开脸的丫鬟,我知晓你的心思,只怕你要过了老夫人这关。”
卫瑾宁脸色微滞,她放在于妈妈粗糙手掌上的时间蜷缩。
于妈妈有些不忍,“你知道的,老夫人与侯夫人,对世子的婚事很看重,不可出一点差错,你若成了世子通房,那路不一定好走。”
“是,你年轻漂亮,又与世子有一起长大的情分,现在是能笼络住他的心,可等新夫人过门呢?新夫人未必不漂亮,她甚至家世优越,才情样貌恐都高出你不少,到那时,你能如何?子嗣你不会有的,新夫人手中还握着你的卖身契,打卖处置都随她,你又能如何?”
卫瑾宁的眸底渐渐凉下去,她就知道,就知道,为何今早于老夫人脸色不对。
这是知道世子要将她要去伺候。
世子心慈,也不好色,这些年她才哄得他连开脸丫头都没。现下于老夫人和侯夫人要与他说亲了,就必须要先选伺候的。
侯夫人是个软性子的,侯爷又是个好色又心软的,哪个丫鬟在他们跟前哭一哭,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于老夫人是个狠辣的,眼里揉不得沙子,她把持着侯府,替侯夫人与侯爷料理了不少不安分的妾室与丫鬟,才让侯府没出什么大差错。
于妈妈的这意思是于老夫人不同意吗?
卫瑾宁一脸惶然,对于妈妈急切表衷心:“于妈妈,不,于姨母,奴婢怎敢妄攀世子那般高枝,这是万万不敢想的,满府上下没人不喜世子,可若是真选伺候,瑾宁是不敢想,且全凭于老夫人吩咐。”
她脸色惶恐,眼神却坚定。
于妈妈收回手,盯着她琢磨着话里真假。
卫瑾宁垂着头,她狠下心拧了把大腿,扶着于妈妈跪下,美目含着泪哭诉,“于姨母,我是从小念着老夫人对我的恩情的,自是一点都不敢违逆的,若是,若是世子真要我去伺候,老夫人若是不容易,瑾宁也是要拒绝的。”
见她说的真情,于妈妈心里有了几分盘算。
于妈妈拉着卫瑾宁起来,从腰间抽出手帕,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她哄声道:“好妹妹,你这是做甚,妈妈我可是打心里疼你,来,擦擦泪,于老夫人也是真心疼你,自会为你寻一门体面的好亲事。”
卫瑾宁凝白玉脂脸上,五官清丽精致,尤其是那双带着水雾的眼眸,叫人看着便要溺在其中。
灰蓝色的手帕抚上去,实在突兀。
真是好一个秀丽佳人。
于妈妈不禁将她扫了遍,同样是翠色衣衫,偏偏她穿着别有味道,四肢纤瘦,身材才玲珑有致。
这么个可人儿,别说在世子跟前整日光着,就是在她跟前整日瞧着,心情也是愉悦的。
“宁丫头,或许不去世子院内,才能让他整日惦记,也能日日瞧着。”于妈妈临走前,将卫妈妈的话带给她。
卫瑾宁捻起手帕自己擦泪,她思索着这话。
喃喃道:“不去世子院内,才能让他整日惦记,也能日日瞧着。”
“她早已过了说亲的年纪。”
“于老夫人和侯夫人十分看重世子的婚事,新夫人才情样貌高出她不少。”
若是不去世子院内,于老夫人自会为她选一本好亲事。
“瑾宁姑娘。”
方才和她一起布膳的丫鬟秀兰过来唤她,卫瑾宁收起思绪,扬起淡笑,“可是老夫人寻我。”
秀兰小幅度摇头,压低声:“世子唤我寻你,许是有事交代。”
卫瑾宁左右看了看,瞥见远处长廊尽头,世子的小厮站在那里,她对秀兰点头,抬脚要走。
秀兰扯住她衣袖,咬着唇,神色有些慌乱,她才进府不过三年年,什么也不懂,都是卫瑾宁带着她的。
“瑾宁姐姐。”秀兰欲言难止。
卫瑾宁摸了摸她的肩膀,柔声道:“怎么了秀兰?”
“今日世子与老夫人早膳时,生了很大气。”
说完,秀兰就从长廊小跑离开。
卫瑾宁笑容微滞,又很快恢复如初,弯着眼尾,朝长廊尽头走去……
她离小厮几丈远时,停下脚步,恭敬行礼,“世子唤奴婢何事?”
那小厮怔然,压低声音:“世子在老地方等你。”
卫瑾宁四下看了看,微摇头,“小哥还是将世子唤出来吧。”
小厮顿了下,忙往拐角处跑去。
不一会儿,月白色身影走了过来,于怀舟步履匆匆,神色凝重。
卫瑾宁抿了抿唇,弯腰行礼,“世子。”
于怀舟上前去扶她,卫瑾宁后退几步,自己起了身。
于怀舟的脸色有些难看,沉着声:“卫瑾宁,这里没人。”
卫瑾宁僵着身子,眼睛顿时又红了几分,她微颤抖着,膝盖跪在地上。
虽把控着力道,但仍疼的她脸色白了几分。
她低声道:“世子爷恕罪。”
于怀舟目光从她头顶掠过,心疼不已,看了旁身边的小厮,“起身吧。”
小厮眼疾手快伸出胳膊,卫瑾宁没搭,自己撑着腿,颤颤巍巍站直。
接着,小厮立马跑去离他们有些距离的地方站着。
于怀舟上前,与她拉进距离,因距离靠近,他身上清幽的梨香味将她笼罩。
卫瑾宁皱眉,恭敬地后退一步,“世子,请不要为难奴婢。”
于怀舟垂眼瞧她,微红的眼周,明显哭过,不禁关切道:“可是祖母为难你了?”
她向来柔弱乖巧,甚少犯错被骂,此番模样,显然是被训斥过,可因为什么训斥她,只有他刚才提的那件事了。
罢了,都是他的错,连累她跟着受罪。
卫瑾宁抿唇摇头,“回世子的话,奴婢是老夫人手下的,自是唯老夫人的话是从,为难不为难,谈何说起。”
她只盼,只盼快到斩乱麻,盼世子铁了心将她要去,那样一切都好说。
她不怕世子娶妻,她只怕世子性情优柔寡断,落空念想。
“我今日与祖母商量了。”于怀舟叹了口气,垂眼道:“祖母说还想留你几年,到时我成婚后,再把你送入我房内,那样还能有个姨娘名份。”
于老夫人跟他说让她日后做姨娘,可通房是和丫鬟无二的身份,老夫人都不容易,世子也不往深了想。
等几年,等他成婚,身边妻妾环绕,可还能记得她,那时,她也早被老夫人发买了。
卫瑾宁心死,她强颜欢笑,“世子要成婚了,奴婢恭喜世子。”
“瑾宁,我要的不是你一句恭喜。”
卫瑾宁闭了闭眼,不再说话。
于怀舟抱歉的看着她,“祖母喜欢你,所以想在留你几年,我也不想你跟着我无名无份的,而且就算我成婚了。”
“我心里还是有你的,瑾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