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袁昭昨夜睡的晚,现下被叫醒坐在梳妆台前,眼睛都睁不开。孟雀倒是一如既往地活泼,但也困着,舒服地靠在椅子上,任侍女给她盘发。
袁府的女孩子们手巧,辫子打的又巧又好,照着个性盘了发式,搭了颜色不同的裙子。
桥头。
谢群祁祯安一早在那边等了,见她们二人来,打了招呼。随后便一齐登了船,直达南景。
“许久未来,殷氏的府邸翻修了好些啊。”孟雀感叹道,殷府门前人来来往往,她给身后的一些人让了身位。
“嗯,我记得七年前来的时候,墙皮都掉了好多。”祁祯安也道。
殷凡善在门前接待着人,只有面上笑着,嘴上寒暄,身子却不动,动作看着好生僵硬。
“我们直接去后山看鱼怎么样?”孟雀说,“反正等会让人少些再回来看也无妨。”
现下殷凡善应酬对付富商,看着分身乏术,况且除孟雀,其余三人皆不喜人多之地,摩肩接踵,总觉得呼吸都够呛。
几人点点头,便跟着孟雀走,袁昭回眸去看,就见一位富商将手搭在殷凡善肩上,后者眉头紧锁一瞬,看着疼的抽气,但依旧保持着动作,挂笑说话。
—
“来来来!就是这!”孟雀飞奔过去,双手撑在池边,又被祁祯安轻轻拦回。
池边没有护栏,清泉流响,清澈但甚深,浮着一层碧蓝,颜色稍浓。
“有妖。”谢群出声。
池里有鱼不假,但更多的是水蛇,泛着凛凛黑光,这些鱼生的也相貌诡异,或是长翅,或是尖牙红面,无头双尾。
袁昭不可控地想起那日在殷家主书房的所见的那副活妖画,框内的二乔玉兰附庸风雅之外,更多的还是掩人耳目。
那日纸上需要题字,但无甚线索,今日一路过来的时候袁昭就在观察,此处离殷家主书房距离适中,不失为一个藏物什的好地方。
那条无头双尾鱼冷不丁地突然跳起,将池内的水溅起,甩了四人,孟雀离的近,祁祯安急速挡在她面前,被溅的多,一下愣神。
四人站位交错,但各自身上都有水痕,无一幸免。
“啧。”孟雀和袁昭同时出声。
他们用袖子将水珠扫了,但水滴好若热油,刚一接触,灼热感就立刻攀上来。
祁祯安走近了些,鬼使神差地朝池子伸出手,水蛇闻到了血腥气,纷纷游走上来。
“祁祯安!”孟雀将他扳回,但下一刻眼神颤动不止。
他目中无神,唇角已经溢出了血丝,身体看着完全不由他所控,不顾孟雀相拦,一直要往池边探去。
谢群把住了他的肩,但祁祯安仿佛能一瞬间拿出所有的力气似的,把谢群都带了个踉跄,袁昭也跟着使劲,但根本无济于事。
“你怎么了?”孟雀颤着说,她抬头看见祁祯安眼神已经开始发白,连眼角都开始流血。
双手都搭在祁祯安肩上,孟雀保他性命,只能用牙咬破下唇,接着凑到他脖颈处抹上,用出锁脉。
血腥气更重了,池里的水蛇躁动不止,此处后山还隐约能看见殷府内人声鼎沸的样子,但此处根本无人可相助,三人额头已经暴起青筋。
噗哒———
水蛇将身子探出来,被袁昭斩了半截,但另一条水蛇蓄势待发,从几人身后穿过,一下全数带下去!
“………!”
砰———!
袁昭被砸的头晕眼花,腕上磕了青紫,能看清后就即刻提剑而起。
此处没有别人,只有她自己。
殷府后山的池子只是薄薄一层,上层是水,下层是此地,石门大开。
“谢群!孟雀!祁祯安!”袁昭大喊,但根本没有人回应,心下一颤。
上次殷家主书房一遭,只能算是捡回一条命,而这次看着比上次还要凶险。
石门幽幽,内里黑魆一片,袁昭还是铁了心进了,哪怕有一成可能也要试试,不能站着等死。
“呃……!”
灯忽然全都闪起来了,袁昭脊背僵直,凉意窜至她全身上下,最后悬停在她喉头。
“你不是死了吗?”袁昭开口,看着面前人。
是那日被棺内纸人吃干净的小厮,但或许是因为头骨被嚼的稀烂,皮肉也碎的不成样子,满面上全是细密缝的针脚,甚至看不清楚五官。
“皂雾山。”袁昭提醒他道,手捏紧了些,“再如何,你也应该在皂雾山。”
小厮歪了歪头,面上线崩开了些,掉下一小块皮肉,接着就张开血盆大口向她扑来!利掌随风而至,袁昭抬剑就将他的手砍下,踢至一旁。
“疼……”小厮嘶哑喊着,接着跪趴到地上,将刚刚那条被砍下的手臂整根狼吞虎咽吃下去。
袁昭捏紧了剑柄,稳住声音,往墙上扫去。
每一幅画都是动的,像录像般,一条条回放着记录,袁昭轻易地认出了里面一部分是殷凡善。
另一部分是殷正奚。
画里的人尚小,那应该是年少时的殷正奚,面上是斑驳的血痕,哭的撕心裂肺,眸里满是恐惧。
下面题了字:殷景山,训子,一。
小厮吃了手臂,即刻爬了起来,袁昭用剑将他抵到墙边,但他离墙一尺时就再也不敢动了。
画展演了一遍又一遍,似乎在得意地昭告着什么,袁昭将画扯下来,摔碎在地上。
“啊……!”
红的、白的、蓝的,各种各样的颜色混杂在一起,最后攀咬上小厮,将他全数吞没,袁昭闭眼没去看,再次睁眼时那些颜色已经回到画布上,更加鲜艳了。
殷正奚每一阶段的鞭打都被牢牢刻画在墙上,从十岁出头,一直打到青年,从一开始的惊恐万状,到后来的神色淡然。
最后一张:殷景山,成子,一千五百。
殷正奚合格地在框架里舒展了,殷凡善的出现了。
袁昭清晰地辨认出其中一张他惨白的模样,那副样子她见过,就在拦他跳桥寻死的那日。
殷景山打的狠,一鞭又一鞭下去,力道完全不减,而殷正奚只是静静地站在父亲身边,默默递上刀刃。
“我再也不敢了,求求您,我日后会加倍哭练的……!”
画发不出声音,但尖锐的哭喊似乎能破空而来,袁昭看懂了殷凡善求饶的口型,实在是不忍看他双膝跪地的样子。
墙上还挂了字符,看的出是殷景山亲手所书:
“棒头出孝子,娇养忤逆儿,愚妻蠢笨,只会惯宠,只有我全心栽培正奚,全意教养凡善,这辈子并无什么心愿,只愿你二人争气一生,争气一世。”
袁昭轻“呵”了声,往里探去,就见这四角墙顶还有帷幕,一把扯下,看了彻底。
铺天盖地的,占据整个视线的“善”字。
“真是讽刺。”袁昭笑道。
口口声声说没有要求,心心念念的全是争气,越是道貌岸然,越是讲的自己高风亮节。
小厮是守着此处的妖,妖灭则门开。袁昭扫了几眼杂乱的陈设,甚至还有干涸的血迹,猜了个大概,逐渐也能理清了。
殷景山作活妖画,但此画并非一劳永逸,要保持不褪,便要有“源头活水来”,画需要活妖寿命维持,既要野妖,也要圈养的家妖,那便免不了无辜之人的死了。
“拿这么多东西铺路,为的就是这场令人作呕的作秀。”袁昭抬眼看去,画面的每一帧都在宣泄着这场自鸣得意的教诲,他殷景山要时刻光顾的、不可一世的养育。
“因为你没有超过我父亲啊。”袁昭心都灼烧起来,她一字一句地咬出,“因为你处处输我父亲啊,所以要使这种下作手段。”
要做自己父亲的下跪假人,要用恐吓和怒意来驱动别人。
“等着。”袁昭紧盯着殷景山三个字,随后收拾好情绪,推开了门。
门吱呀一声关了,面前是奄奄一息的祁祯安,失血惊厥的孟雀,和拿剑去破上方结界的谢群。
看来只有袁昭一人适才不在,被水流不慎冲散后落进了那间暗屋。
谢群刚看见她,即刻扫了全身,确定并无伤处后,便果断说:“袁昭,此界可以用斛川剑法破解,我们合击。”
“行。”
谢群先手,在结界上劈砍了一刀,袁昭立刻飞身上去,接了下一刀,两刀时间不过分秒,接着两剑合击,直破中心!
水流不下来,谢群带着祁祯安向上,袁昭则是背着孟雀斩了水蛇出池。
“殷府内有祁氏的使者,想必是祁平云也来观画了,我先下去与她见面,让她先将人带回西云。”谢群镇静出声。
“我先给他们锁脉。”袁昭咬破手指,接着往二人脖颈抹了,接着试了传气,无果。
“我尽快。”谢群留下一句话,便飞身下去。
二人锁脉后祁祯安的面色稍正常了些,但仍是青紫,袁昭放轻动作,注意他们的呼吸。
不稳、浅、缓。
山下有脚步声传来,袁昭先看到了祁平云的声音,她走的急,钗散了几支,见到孟雀祁祯安后反而镇静出声,叫人小心带了回去。
“袁昭,谢群,你们呢?伤的怎么样?”她关切出声,忍住颤音,“要不先与我回西云?”
谢群袁昭齐齐出声:“我们无事。”
袁昭心里强压下去骨子都战栗的那份怒意,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多谢平云姐姐,我还有要事待在殷府,莫约过一个时辰,就会赶去西云。”
谢群道:“我与她一齐去,平云师姐,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