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沈清川,是沈家长房嫡子。沈家,有人做官,官至正二品;有人经商,天下商贸其七归沈。家族庞大,社会地位高,成员互相扶持,是真正繁荣昌盛的世家大族。而这艘巨轮的掌舵人,就是家主沈清川。
还记得上一世,沈清川与尹知瀚并称为长安第一公子,同样的出身尊贵又玉树临风,只是沈清川的受欢迎度远没有尹知瀚高。因为沈清川不近人情,总给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十年前,城阳县主赵语柔心悦沈清川,连着往大理寺送了三年早饭,有一日终于鼓起勇气,在沈清川上值路上将人拦住,欲说还休,泪眼朦胧:“沈大人,我喜欢你”。
正常人被一个柔情少女表白,即使不喜欢多少也要顾全对方些脸面。而沈清川,竟冷漠开口:“你是谁?”
加之沈清川年纪轻轻任职大理寺卿,整日与穷凶极恶打交道。长安传起沈清川是个冷面罗刹的谣言,少女们因此害怕,再没人敢在向他表露心迹。
而尹知瀚,风度翩翩,待人谦和,成了大多数长安少女的春闺梦里人。但有时候,眼睛是最会骗人的,看似有情的实际最无情,而看似无情的却可能最有情。
孟瑶台记得,上一世见过沈清川几次,他个子很高,长相深邃硬朗,骨相立体极具冲击感。有次无意中隔着纱窗,与他远远一个对视,顿时如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疏离感很强。这样的人是不好接近的,更别提取信于他。
小道消息,沈清川来颖川,是追捕一个从长安逃来的连环杀人凶手。颖川位于黄河改道口,经年洪涝成灾,朝廷连年划拨大笔钱都没有修好河道。
穷山、恶水、刁民,一个凶手想要隐藏自己的行踪,颖川是最好不过的选择。堂堂大理寺卿亲自前来追捕凶手,这件事一定是有难度的。这或许…,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
据说颖川还来了一位朝廷新贵,御史台谏,圣上眼前第一红人,还是位状元郎叫作江…岫白的,前来查看水患。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名字起的不错,这是孟瑶台的第一印象,却没想不到会成为今后一生的羁绊。
颖川城内可以说是,群龙集聚,让十四隐秘了行踪,孟瑶□□自一人来到城内。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沈清川就在前方人群聚集的中央。面色一如往昔的拒人千里之外,只是较十六七岁,身形魁梧不少,更添长期身居高位,尊养的一身不怒自威的气派。
孟瑶台用力挤到前方,原来是场河伯娶妻的闹剧。颖川官员将治理不好河道的责任,全部归咎于河伯震怒,声称可以通过娶妻来平复怒气。愚弄百姓,又害人性命。看来治理不好河道,不单单是天灾,更是一群尸位素餐的官员。
她嗤笑了一声,抬眸却看到一双陌生清明的眼睛审视着自己。在她望过去的瞬间,忽而笑眼弯弯,俊朗的脸庞洋溢出暖意。
但刚才,他眼神中那一抹没来及收回洞察一切的凌厉,孟瑶台不会看错。这人给她感觉,就像夏季的傍晚,深深嗅了一丛薄荷叶,温暖又清凉,不算坏。可是,孟瑶台并不认识他,那他为什么要盯向她呢。瑶台叹了口气,算了,与自己无关的人与事,没必要深究,至少现在没必要。
眼看着巫婆跳完了一顿大绳,就要将一个十六岁正值花季的少女推入湍急的河中,而周边百姓似乎早就见怪不怪,没有人提出任何异议。
“慢着。”
“等一下。”
声音同时响起,其中一位是位高权重的大理寺卿,没人敢说什么,一众目光投向第二个声音的来源,孟瑶台。
“你是何人?胆敢延误河伯娶妻。”颖川官员怒不可遏。
孟瑶台捏紧了袖角指尖发青,上前几步,面向沈清川方向:“大人,我并非有意要延误河伯娶妻。只是料想,河伯对于娶妻这件事,一定有不满的地方。”
“你个刁民,满嘴胡诌什么。”周边侍卫眼看就要来抓人。
“让她说完。”刚才那个穿了一身锦白绸缎,像一只白孔雀的薄荷叶男人摇了摇手中折扇,出声阻止。
孟瑶台向后退,不小心跌在了淤泥上,手掌划破有些疼,她向身后藏了藏,冲那男人点了点头。眼神真挚,望向沈清川:“河伯娶了这么多次妻子,却还是水灾泛滥,如果满意,不该这样。”
沈清川开口说了慢着的,人人称道他是青天大老爷,他不会眼见草菅人命而不管的。所以她才敢在他嘴形动了以后,抢着一起开了口,为的是搏一个接近的机会。
沈清川身形魁梧,加上长期身居高位涵养出的沉稳持重,往那一站就有一种能定乾坤的气势,所有人只能看着他的脸色行事。所以哪怕周遭官员听了孟瑶台的话,咬牙切齿,但沈清川不说话,也没人敢有丝毫的行动。
沈清川开口,嗓音一如他本人般清冷:“不错,旁人到底眼生,就将巫婆这个老熟人扔下去,和河伯好好问清楚吧。”
孟瑶台冲他灿然一笑,踉跄站起身。
侍卫不等巫婆跑,一把将她扔进河流中,片刻就不见了踪影,河岸上人看的胆战心惊。
等了半个时辰不见巫婆回来,薄荷叶男人敲了敲手心折扇,面色不耐:“还没回来?”
沈清川啧了一声:“那就再请颖川的官员们下去几个,催一催吧。不若…,颖川群守,你先去?”
颖川官员们立刻面色惶恐,跪了一地。
薄荷叶男人仍笑得春风和煦:“不过是去催催,何至于吓破了胆。”
侍卫抓起官员们就要向河道走,好几个当场屁滚尿流,大声求饶,承认了是在与巫婆一起欺骗民众,实际根本没有什么河伯。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沈清川起身离开。
孟瑶台原本计划追上沈清川的马车的,可手掌和小腿都划破了,还将一身衣服弄得满是淤泥,只好先去河道边清理下。
“这是我家沈大人给你的银子,伤处上些药,再换一身干净的衣裙吧。”
孟瑶台接过,有些难以置信,这…,这真的是冷面罗刹沈清川吗,她上前拽住男侍卫:“慢着,我要当面感谢沈大人。”
侍卫本来是不愿的,但是孟瑶台死活不肯松开手,不得已将她带到了沈清川马车前。
“瑶台感谢大人。”孟瑶台站在马车帘下,声音真挚。
“不必。”简短且冷漠。
“我知道你是做什么来的,大人。”孟瑶台不死心,话语急切微微颤抖。
车帘被一根长指挑开,沈清川冷冽的眼神审视而来。分明是立夏时分,孟瑶台竟打了一个寒颤,抓紧衣角的指尖泛白:“我的姐姐与姐夫被采花贼灭口,孟家只剩我一个人。我知道,您是在追捕他,我也一样。大人,我可以帮上忙的。”长安商铺有家贩卖胡琴的孟家,正巧是孟瑶台远房表亲,遭凶手杀人灭口。
“这是朝廷的事,不是你该沾染的。”沈清川眼神中充满肃杀与疏离,说完就放下了车帘。
马车继续向前,孟瑶台跟不上,只好沿着马车印,一瘸一拐走到颖川衙门前。沈清川就在里面,她看到了给自己银子的小侍卫。
屋漏偏逢连夜雨,洪涝灾害不断的颖川又下起了电闪雷鸣的大雨,大风几乎能将大树连根拔起。孟瑶台缩在府衙大门外的角落,祈祷不会被吹走。
小侍顶风过来,递给孟瑶台一身蓑衣:“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吧,堵在沈府门口不肯走的,多了去了,我家沈大人没有一回收留的。”
“我…,好冷。”孟瑶台脑子越来越不清楚。薄荷叶男人似乎也出现在了眼前,从她身旁走入府衙内,没有任何阻碍。
沈清川端坐在正堂,墨袍被风吹的飞舞,整个人冷若冰霜。
那人出声调侃:“观澜兄,还是这么不懂怜香惜玉。”
孟瑶台再次醒来,是在客栈。衣服整洁干净,伤口被包扎过,床头还摆着一碗浓浓的药汁。
“终于醒了。”十四双臂抱胸,站在床前,满脸不悦。
拍拍还晕乎乎的脑袋:“怎么回事?”
十四没回答,将药汁拿到她眼前:“小命别折腾没了。”
孟瑶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忽然神情紧张望向十四。
看她不肯喝,十四不得已解释:“有人将你送医馆,我趁人不注意将你弄到客栈,没人发现。”
孟瑶台这才放心接过药碗:“多谢你,十四”。深吸一口气,捏住鼻子灌了下去:“沈清川果然不吃怀柔这套。没关系,总会有办法的。”
哪怕没有办法,也要凭空创造,这是重回长安复仇,撼动陆家的第一步棋,她绝对不能输。
她的手掌伸在胸前,整张脸皱在一起。十四不知道什么意思,犹豫在怀中拿了一两银子放在她手心。
孟瑶台摇头:“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