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荫后院的栀子初开,几枝探出朱栏之外,香气远胜花色,在晨风中悠悠散入檐下。
陆九歌正倚在廊柱下,手中拨弄着新学的琴曲。她今日未施脂粉,仅着一件浅绛色半臂长裙,鬓发松散地挽在脑后,一缕细发垂在颊侧。她神色宁静,指法甚是娴熟,一弦一音之间流畅婉转。琴案旁的白栀坐在锦墩上,双膝并拢,捧着曲谱正认真聆听。
她们是醉花阴里为数不多“卖艺不卖身”的姑娘。
九歌擅舞,舞姿轻灵如燕。白栀则天生一副好嗓子,声音温润婉转,如清泉流过玉盘。平日里二人便常联袂演出,分外合拍。
正在调音间,醉花荫正厅方向忽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不多时,便见陆妈妈领着几名管事匆匆走来,面色喜中带急,手中捏着一封朱红色宫诏。
“姑娘们,都聚过来——宫里来了懿旨。”陆妈妈眉开眼笑,却压着声音,“太后懿旨传出:今年不再大选后宫,而改由京中各大青楼选送‘卖艺不卖身’的花魁参赛,择其才貌双全者,入宫充盈内庭。”
众人一阵哗然。“什么?让我们进宫?”有人惊呼,手中的团扇险些掉地,“宫里可不是说进就进的地儿!”
“听说这回不是选宫女,是直接给位分的,封个才人、贵人什么的,也比在这花楼里抛头露脸强啊!”
“原来皇上也爱风流啊。”一个年纪轻的姑娘打趣道。
“你这说话也没个忌讳。”跟在陆妈妈身后的管事嬷嬷提醒道。“我听说是为了省下银子。往年大选得动用礼部、内务府,耗工耗时,京中各家贵女都要进宫点名册封,可繁琐了。这回省事又省钱,太后才应了的。”
“我们醉花荫可是京城头一等的,这花魁大赛,自然要拔得头筹。”陆妈妈环视一圈,语气意味深长,“谁若能中选,可不是做寻常宫婢,是有望封妃的命。”
说到这句时,她目光特地在九歌与白栀身上多停了片刻。“九歌、白栀——你们平日最得客人青眼,这回便好好预备。”
陆妈妈走后,众人也一哄而散,后院便安静下来。
院中树影婆娑,阳光透过枝叶洒落在青石地面,斑驳陆离,仿佛时光也变得轻缓。
白栀端坐在锦墩上,神色却不似方才那般镇定,她低着头,片刻才轻声问道:“九歌姐姐,你……你会参加吗?”
九歌正在收拾琴谱,闻言一怔,手中动作微顿。
“我啊……”她垂眸一笑,“我不想进宫。”
白栀一怔,抬起头望着她:“为什么?”
九歌缓缓道,“太多规矩了。进了宫门,得时时看人脸色、处处守礼。何况,我们这等身份,眼下在醉花荫尚有客官们捧场赏脸,若真进了宫,那些世家出身的贵女一个个都能碾死我们——连根都没的野草,风一吹就没了影。”她将琴谱整齐地放入案侧,站起身来,望着院中那一树新桂。
白栀默然不语,许久才轻轻开口:“可我想去。”
九歌转头看她。
白栀语气轻,却无比坚定:“我自小家贫,进醉花荫前连件好衣裳都没穿过。娘早去了,爹不管我,我只有一个心愿……我要自己争口气,也替我娘争口气。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啊。”
她说这话时,脸颊绯红,眼神却一如既往地澄澈。她望着九歌,忽然抓住她的袖角:“九歌姐姐,你跳舞最好,若你愿帮我……”
九歌心中一动,白栀与自己最为要好,她知道白栀生性天真活泼,心无城府,不禁担心起来。可是她低头望着白栀握住自己衣角的手,那只手微微发颤,却仍努力抓得紧紧的。九歌动容了。
良久,九歌叹了口气。
“你若真要去,我陪你。”她拍拍白栀的手背,语气柔下来,“不过,我们得换个法子。”
“换什么?”
九歌温声道:“你唱,我为你弹琴。舞就不跳了。”
“可那支《回雪舞》是你最出名的舞啊……”白栀急了,“若不跳,评选……”
“你才是主角。”九歌转过头,笑得温柔,“我陪你唱一回,就好。”
她的声音极轻,像是风穿过屋檐间,恰好掠过心湖。白栀眼圈微红,轻轻应了一声:“好。”
九歌转身回了琴案前,指尖缓缓落在琴弦上,声线低柔:“这首《凤求凰》,我来给你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