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依山傍水,钟灵毓秀,自古便是皇城风水之地。北郊灵山之上,云烟缭绕,松柏参天,正是皇家寺庙——兴国寺的所在。寺庙巍峨肃穆,香火不断,其下设有数座僧庵,供僧尼清修。而位于东南角的一处小院,名为裕宁庵,幽静简朴,乃是专供女子出家修行之所。
裕宁庵所收之女尼,非寻常俗世香客,多为宫廷中甄选送入之人,或有望入宫担任宝华殿女大师,侍奉后妃礼佛,或终老清灯古佛之间,不问尘事。
天光尚未破晓,远处山谷间传来几声鸟鸣,随即被一声沉远的晨钟吞没。钟声悠长绵延,穿林越涧,仿佛从梦中将人唤醒。
庵中众尼已然起身,于大殿前依次列队。她们身着灰布僧衣,不施粉黛,面容清冷静穆,手执念珠,齐声诵经。那清寂的木鱼声,与缭绕檀香一同在空中回荡,凝成一层薄雾般的禅意。
青白静静立于队中,双目低垂,呼吸绵长,仿佛连心跳都随诵经节奏同频。她唇角微抿,面容平和,心中无波——但这无波,并非无念,而是早已习惯将一切心绪隐于沉静之下。
待晨课将毕,智明师太缓缓起身,目光如炬地扫过队伍,忽而沉声开口:“净白,你今日心不在焉,可是为何?”
被点名的净白一怔,随即低头行礼,答道:“回禀师太,弟子昨夜思绪纷杂,未得安眠,故今晨心神稍显浮动,请师太责罚。”
智明师太凝视着她,目光凌厉,却未即刻开口。殿外风起,卷起几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在净白脚边,似也添了几分慌乱。她终于低声补道:“弟子是在想着……宝华殿住持甄选之期将至……”
她声音越来越轻,眼神却越发难掩期待与不安。
智明师太沉默片刻,缓缓道:“你我皆是清修之人,理当断尘念、绝妄想。此时此刻,便该参悟经义,而非计较得失荣宠。”
净白咬唇低头:“弟子知错。”
“今日起,你不必领坐禅了。”师太语气虽平,却不容置喙,“去后山禅房抄写《清心经》十遍,净心定性。若心不净,何谈礼佛?若意不清,何堪入宫?”
净白跪地叩首:“弟子遵命。”
智明师太却在转身时忽而又停下,声音低缓却意蕴深长:“净白,你天资不差,只是心念太重。莫忘,我们本是修行之人。此次宫中召选女大师,是皇上垂青佛门,望得一人清净助宫中礼佛,但若因此扰乱修心,反失其本,便是缘起缘灭、终无所归。”
净白闻言,神色暗淡,悄然退下。
一旁,青白已将殿前地面扫净,手中扫帚未停,目不斜视,似未听见方才之事。智明师太望了她一眼,忽而唤道:“青白,你过来。”
青白放下扫帚,恭敬行礼:“师太有何吩咐?”
“你在裕宁庵修行已有六年。”师太缓声道,“几日后,便是宝华殿选任之期,你随我一道入宫罢。”
青白一怔,面上不显波澜,语气却略有不解:“师太,弟子从未生此意。方才净白师姐主动请缨,您未应允,而弟子并无此心,反得此任,未免……”
“正因你无此心,才堪胜任。”智明师太语气中竟带着些慈意,“你心如止水,不逐名利,不争高下。正是因你无所求,方能为清净之人。而净白,师太自有安排。”
青白低头,声音轻缓:“弟子谨遵师命。”
智明师太望着她的背影良久,眉间微蹙,似有所思。许久,她轻声喃喃:“不染尘埃,方可踏入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