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嫩芽孤儿院,志愿者老师送了一本诗集。
路星接过诗集,他站在红色的砖墙前,声情并茂地朗诵诗句。
当踩着的土地骤然碎裂时,这段被精心挑选过的记忆就被自动播放了出来。
——“垂下头颅,只是为了让思想扬起,你若有一个不屈的灵魂,脚下,就会有一片坚实的土地。”
指甲扣在残垣上断裂,距离可以抓住的地方依旧差了一小截,沈安流低下头,依旧将手举高。
他仍然想要抓住高处。
于是呼啸的风与刺骨的寒意在头顶掠过。
他甚至没有感到疼痛,也许是某种名为肾上腺素的东西在他的血液中奔走,让他抬起的视线中只留有一支兀自颤动的箭羽,尾端的赤红色宛如一团鲜艳的血迹,和他手掌喷出的血混在一起,染红了眼里的世界。
那是一只贯穿了他手掌的箭矢。
从远处破空而来的箭矢,以恐怖的力道与精准度在他下落的毫秒之内贯穿了他的手掌、没入墙面,从而将他整个人极为短暂地钉在了空中。
他感觉,自己所有的痛楚与犹疑也被钉死了。
不能浪费这次机会。
当手掌在血液的润滑下微微滑动了第一下,箭矢和手掌的承重能力无法承受他下落的力量这种事情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只是用力,用力将自己的另一只手升高,抓住了一截碎裂的栏杆。
翻身,回到残垣之上。
直到这时,耳朵才逐渐听清叮当乱想的乐声,那是箭支带起的风吹乱了空中材质特殊的丝线,几根线恰巧就在他眼前飘荡。
同样飘荡的,还有对面露台翻卷的帘子,从帘后而起的气流尚未消散干净。
“啪,啪。”从另一边的露台上,传出鼓掌的声音。
一个陌生的人——应该就是祝家的家奴,正在轻轻鼓着掌。
家奴将手中的酒瓶举起,放在了露台的边缘,弯腰,作出一个“请”的姿势,随即往后退去,消失在了黑暗中。
沈安流知道,那就是他先前问家奴要的,尹素水的酒。
手掌不自然地抽搐着,他走到垫子边,知道不能强行折断箭杆或者抽出,就用锋利的碎片小心割断了本就开始碎裂的两头,解下垫子套,缠绕包扎。
然后……回忆。
鲜血涌出后,填补血脉的,是一连串清晰的记忆。
没有错,他都记得的,他能够想起来。
就如同像被甩到一边的老鼠,他满身灰尘,浑身颤抖,狼狈不堪,阴暗又求知若渴地记下那些Alpha搏斗的招式,那些肌肉的走向,那些骨骼的脆鸣,记下他们话语里透露的辉煌世界里的边角。
跪着的时候,他努力地看,努力地记。
如果跪着看不清、听不清,那就站起来。
从高轩的伤口是怎样包扎好的,高轩是怎样注射抑制剂的,年轻的医生对他说了哪些伤口的注意事项,到祝文淼在和满头银丝的主任说着关于信息素罕见病的事,到尹素水在那瓶酒上贴心地标上某个成分,随后又犹豫地划掉,将酒瓶塞回包里,到校医室里那开出的一张张处方、医嘱与未完成的论文草稿。
到刚出生,被遗弃又被院长捡到。
他将自己的伤口缠绕包扎,一圈又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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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说,某个手部辅助医疗器械的改进已经取得了很大突破。
医生说,冷空气来袭,今年冷得太早了,担心协会团队上山采摘药材会遇到困难。
祝文淼说,他有意愿亲自组织一批人员上山察看药材的生长情况,以免影响到对信息素罕见病症的研究。
医生点头感叹,说近二十年来,经过无数科研工作者们夜以继日地研究,这才有了Alpha和Omega失控情况得到控制的现状,他们无不为此感到欣慰骄傲,研究还在继续,如果连那些信息素罕见病症也可以从中得到治愈的方法,那该是多么令人振奋欣喜的事。
年轻的医生拿着喷剂返回,他们谈起给高轩注射的那支新型抑制剂,谈起抑制剂使用了新技术从山上的药材——天山雪莲中提取成分。
尹素水国外亲戚家的酒庄,曾以天山雪莲入药为噱头推出过一款全球限量酒品,起名为“纯净生命”。
尹素水将一瓶生命之酒作为礼物包好,放在了包里。她还写了一张卡片,上面写着:
“在国外,大家都称酒里加了‘酒神因子’,说它有着神奇的力量,是不是很奇怪?其实是因为它和一些抑制剂都用了同一种植物……”
划掉了,没送出去。
校医室抽屉里提前写好的医嘱提到,服用治疗Omega腺体非外伤性萎缩的药的话,要注意禁止服用含有天山雪莲成分的药品等,药性会冲突。而在论文草稿中,提到将“酒神因子”和信息素除洗剂混在一起,会发生1 1>2的效果,远胜过许多抑制剂。
思绪和记忆一样清晰。
沈安流用另一只手握住手指,强迫它们不再抽搐,他望着那瓶生命之酒,想好接下去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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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奕射了一箭。
战斗,爽。
还在更新的系统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的宿主终于不装了,要以堂堂反派BOSS的身份登场让现场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于奕首先对沈安流的超强核心作出夸赞,随后严肃申明:【怎么会,影响考公的事我不做。】
他反手抽出一支箭,搭好瞄准,一箭射出,正中舞台上的路星。
快得系统都没来得及惊愕,箭支就穿透皮肉与筋骨,发出了肉麻的声响。
——这支箭直接射穿了捆着的绳索,穿透进路星的大腿中。
系统:【……是不是射错人了?舞台旁边蠢蠢欲动的Alpha呢?】
于奕却说:【你看,他清醒多了。】
电影《什么?!我居然分化成了Omega!》的第二支预告片中,路星假装女仆被反派发现,用一个玻璃杯假装枪顶住反派的同时抽出反派别在腰间的药,却没想到反派只是惊慌失措了一瞬,下一秒就强行将药灌入了路星的口中,路星当场分化成了Omega,在意乱神迷的时候,摔碎玻璃,往自己的大腿狠狠扎去,勉强保持住了清醒。
舞台上,路星猛地睁大双眼,脸上的红晕与迷蒙共同退去,恢复了短暂的清醒。
原来是在帮他吗!对啊,之前也是在帮沈安流。然而系统感觉到了不对劲。
系统:【宿主醒醒,是不是易感了?是不是感觉很暴躁,很想打人,刚刚是想帮他们吧,但直接射也……】
于奕打断系统:【什么易感?那不是小说漫画的设定吗?闭嘴,点歌,《杀手》。】
系统害怕:【心情放松摇摆,在你三百米之外,感觉饥饿难耐……】
在世界上又只有他一个人听到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听懂这首歌。
于奕抽出了第三支箭,遥遥地对着舞台边赶来的保安们。
【绝不带着任何感情就下手,从来不回头,开始的感觉不会痛……】
熟悉的歌声中,于奕看到最前面的保安立刻举起了双手。
他还看到了很多别的东西。
比如倒数第二个保安的衣兜里放着一个苹果,就是从外面的树上摘的,还没来得及吃完,苹果表面有些氧化,那层褐色正在一点点蚕食正常的部分,一点苹果的汁水沾上了他的衣袖,在他跟随着前方举起双手时,从他的鬓角滴下的汗水便落到了衣袖上,将那一片水渍染得更大了。也有几滴汗水落到了其他地方,比如裤子上,比如鞋上,比如地上。汗水越来越多了。
还有呼吸,他们渐渐屏住了呼吸。
安静的风将空中的丝线吹出细细的音乐声。
咚,咚,咚——是心跳的声音,急促而热烈。盖住了泪水流淌的声音。
泪水流淌的声音始终没有动过,心跳的声音却先停在不远处,然后越来越近了。
越来越近。
于奕终于转过身,看到高轩低着头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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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轩穿着背心,背心被汗水黏在了身上,阴影与光线下,胸前挺立的轮廓格外明显,包括散出的热气——他是跑过来的。
然而他停在不远处,明明在射出第一箭的时候就到了,不知为什么没有靠近。
他这时低着头过来,行走间舒展着肌肉与骨骼,像是在做着什么准备。
但他低头看到了胡琦,本来已经要走过去了,却突然停住,蹲下,一只手掰过胡琦的脸,将胡琦满是泪痕的脸抬起来朝着于奕。
他的手指掐着胡琦的脸颊晃了晃,胡琦吐露在外的舌尖便也跟着软软地晃了晃。
“真是……”高轩笑了笑,“他舔你脚了。”
于奕没有回答,他垂眼看着高轩灰色的运动裤,因为蹲下的关系,本就松垮挂着的运动裤的裤沿掉下了一截,上身的衣服也由于伸手的动作抬起一截,起伏的腹部显示出和平静语气相反的心情。
大腿的肌肉绷紧——高轩没有听到于奕的回答,于是以蹲下的姿势往前移了一大步,手指扣着胡琦的下颌,将胡琦拖到了露台的边缘。
“于奕,你真的来了。”高轩说。
说完,猛然直起身,将胡琦的半个身体移出了露台外。
他没有理会胡琦或是底下其他人的反应,像是一头紧盯猎物、渴望找出弱点的野兽般望着于奕。
于奕看到他的手指缓缓收紧,看到他的喉结滚动,听着他说:
“你将他玩成这副死狗样,不管他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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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轩等了一会儿,像是在数着时间。
在数过了某个时间点后,他放弃了耐心,松了手。
随着“胡少”之类的惊呼,底下早就等候着的人赶忙接住了胡琦。
高轩转过身,往前一步,接近了于奕,露台上分开的帘子在他的身后自动合拢。
黑暗中,他的视线徘徊着探究,但很快,那点探究意味就如同刚才的耐心一样散去了。
无所谓了,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唇角,神情像是在这样说。
这一次,他在黑暗中隐晦而露骨地打量着于奕露出的脚踝,从下往上,再从上往下。目光像是卷起的舌头,将空气搅得密不透风,好一会才喉结滚动着将目光移回于奕的脸上。
“哈……你在易感……”他重新蹲下去,两脚岔开,手去抓于奕的脚腕,想要往下按,不客气地说,“也玩玩我啊。”
在被于奕的脚重重踩在膝盖上时,高轩另一只腿后退,卸去了这股巨大的力道。
他改成单膝跪地的姿势,仰头望着于奕。滚烫的手包着脚踝,硬生生地将那截修长的脚踝按在了自己两腿中间豁出来的空处。
那里不像有些Omega那样肉乎乎的,相反,肌肉紧绷而坚硬。
他慢慢将另一只腿也弯下去,两只腿稍微收拢一些。
就这样,用双腿锁住了于奕的脚。
“用你的脚。”高轩停了停,暧昧地挑衅,“嗯?玩我啊。”
需要一些意义明确的特写。
“垂下头颅,只是为了让思想扬起,你若有一个不屈的灵魂,脚下,就会有一片坚实的土地。”汪国真《旅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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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有时遇到一些奇怪特别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