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瑞雪兆丰年,但大雪数十日,便不是吉兆而是灾祸了。眼看年关将近,前朝后宫都提着一口气。尤其宫女黄门,说话做事皆是战战兢兢,生怕触了主子们的霉头。
终于捱到了今日放晴,纯嫔娘娘穿着新制的斗篷往乾清宫送了红梅,陛下也心情颇好地携美同游御花园。虽仍是寒冬腊月,春意却已然入了后宫。
翊坤宫中也是一片和乐融融。
三公主伏在贵妃娘娘的膝上,已经扭了小半个时辰,“母妃,好不容易雪停了。你就同意蕊儿出门吧。”
贵妃陈氏是当之无愧的美妇人。明明已经是不惑的年纪了,但她保养得宜,整个人依然像一朵娇艳盛放的芍药花,雍容而华美。
她宠溺的看着自己的掌上明珠——这是她在三十四岁高龄,九死一生才生下的孩子。
“你呀,”染了丹蔻的玉手点了点女儿的眉心,“就知道来歪缠母妃,真是不让人省心。雪融之时,最是寒凉,若是这个时候冷了身子,以后有的你受的!”
三公主仍是不甘心,小脸皱成一团,摇了摇母妃的手,“可父皇不就带着纯娘娘去看梅花了?母妃,蕊儿已经好多天没见父皇了。为何父皇去看纯娘娘却不来看蕊儿?蕊儿想父皇。母妃,您带我去御花园吧。”
“不可编排你父皇!”看女儿被娇惯得有些口无遮拦,贵妃一下子肃了神色。可到底不忍重言斥责,只用玉手掩了她的唇。
贵妃眼看耐不住女儿的软磨硬泡,又深知陛下未必想在御花园见她,正是心烦之时,大宫女向霖为难地快步走了进来,悄悄附在贵妃耳边道,“娘娘,七皇子来请安了。可是要请七皇子进来?”
贵妃眼中流露出些不耐,“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罢了,你就说本宫受了寒,身体不适,让他改日再来吧。”
“娘娘!”向霖虽然深知娘娘不喜这个当年抢来的皇子,但也没想到连见都不愿见一面。
在旁边伺候的向兰也缓声劝了一劝,“娘娘,七皇子毕竟教养在您膝下。日日请安,倒也还算有心。这样避而不见,奴婢担心会生出闲话。”
贵妃还没说什么,但她怀中的萧宁蕊一听见“七皇子”三个字就炸开了锅,“萧玄瑜!?他来做什么?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萧宁蕊的脸上露出了咬牙切齿的恨意,“母妃,如果不是他,父皇也不会关了我一个月。我讨厌他,快赶他走!”
贵妃原有些松动,但一见心肝哭闹了起来,便也什么都顾不得了,按了按额角,“就依着公主,让他走吧”
向霖也不敢再劝了,只好诺声退下。到了门外,她看着面颊冻红的七皇子,再次在心中叹气:这七皇子,偏偏容貌像极了当年的宓婕妤。形容如此昳丽,便是宫中近来风头正盛的丽嫔都不及其十之一二。怨不得娘娘总不愿意见他。
只见向霖走向前,面有难色地开口道,“七殿下,娘娘昨日受了寒,今日不大方便见您。不过娘娘说了,您是有孝心的,改日娘娘大好了,再请您进殿。娘娘特地嘱托了,说今日融雪,天气寒凉,要多保暖,今日就不多留您了。”
哪怕已经吹了小半个时辰的冷风,萧玄瑜的脸上依然带着温润的笑意,“多谢向霖姑姑替我通报。母妃不适,我不能侍奉左右已是心中难安。有劳向霖姑姑仔细照看。玄瑜先告辞了。”
眼看七皇子已经出了宫门,向霖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微微一变,来不及拦下萧玄瑜,只好快步地回身向殿内走去。
与此同时,香茗正在翊坤宫的后厢房同玉澜悄悄地谈论着七皇子。她的神情有些恍惚,“玉澜姐姐,你真的要向贵妃娘娘举荐崔澄吗?我来时,远远地瞧见了七殿下。那当真是神仙似的人物……我不知如何说,只是连瞧都不敢多瞧。若是崔澄真的成了他的侍妾,岂不便宜了她?”
玉澜自然也是见过萧玄瑜的,甚至初见时也如香茗这般丢了魂。一想到这儿,玉澜在心中犹豫了一瞬,扯了扯帕子,但依然切齿道,“哼,便宜那个贱婢了。不过,七皇子算不上什么好去处。呆丫头,脸能当饭吃吗?你没瞧见方才贵主儿连门都不让他进的?这大冷天的,连我们这些不当值的丫鬟都还能在屋子里躲懒呢。”
香茗被玉澜说得心中一阵失落,她顺着玉澜的话仔细想了一想,犹豫着说道,“玉澜姐姐,我想起来了。刚才仿佛瞧见七殿下穿是暗花缎?我记得今年临安供的缠云缎特别多,局里做冬装的料子也基本上都是缠云缎。而暗花缎还是去年两广供的料子,远不如缠云缎密实。这……皇子还穿去年的料子吗?”
被香茗这么一说,玉澜心中的最后一点不甘也被抹去了,“那是自然。临安上供的缠云缎再多,也只供得起宫中有头有脸的主子。所以,绝不能让她勾搭上二皇子。”
说到这儿,玉澜盯紧了香茗的神色,“你确定竹姑姑今日便会去找松香姑姑说项?”
香茗的眼珠转了一转,随即笃定道,“好姐姐,绝对就是今日。我今儿一早在外面跟了小半个时辰,又特地等到竹姑姑去了长春宫才溜出来报信儿,想是错不了的。”
“好,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替我盯着,我这便去求见娘娘。”
翊坤宫的正殿内,贵妃好不容易将公主哄去歇息,正歪在黄梨木美人榻上,让侍女替她揉按松乏。贵妃惧寒,殿内烧了好几盆金丝碳。向霖方才掀帘,热意就簇拥在周身。
她绕过万字锦底屏风,缓步上前,接替过打扇的宫女,见贵妃眉心深蹙,面泛红晕,先压下方才的念头,朝方才打扇宫女递了个眼神。后者附身慢慢退至屏风后,将紧阖的支摘窗撑起一条小缝。
在一旁奉茶的向兰也会意向前,替贵妃轻轻揉按额穴。
少许凉气慢慢浸入,贵妃面上的红晕消散了些。向霖见其眉心舒展,轻声说道,“娘娘,方才七皇子问安后已经告退了。”
向霖顿了顿,瞧见贵妃神色如常,这才继续道,“娘娘,奴婢想起今次大选怕是要给成年皇子选正妻,怕是七皇子也在其列。”
贵妃抬手示意让跪在榻前的两个宫女出去,只留向霖、向兰在殿内后,这才不以为意道“皇子选妃自然是皇后的事,与本宫何干?”
向霖自然知道,想叫自家娘娘必不可能叫人拟了画像、生平,仔仔细细地替七皇子挑选。她方才想起的也不是真正大选上的事。
她见主子当真没有意识到,只好轻声提醒,“娘娘,七皇子只怕还不知事呢。”
皇子尚未成婚出宫之前,身边侍奉的人必然是母妃们钦点的。一来,宫里的人实际都是皇上的人,哪怕是宫女,也可能会上龙榻,但若是各宫的主子娘娘们赏赐了,那便有一半默认是皇上赏的,这才能用;二来,就算外头有合心意的,那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带入宫内。更何况是七皇子这种不得宠的,必然只能紧守界限,等着母妃商人。
但贵妃对七皇子一向秉持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莫说钦点宫女,她连七皇子的年岁都记得不大清。可如今向霖这么一说,贵妃终于正了神色:若是在大选前还没有知事,只怕会丢脸到外臣之女面前。便是磋磨人也不能这么丢份儿。
“你倒提醒了本宫。既然你这么说了,可是已经有了人选?”
向霖与向兰对视一眼。到底是年岁小些的向兰更沉不住气些,“娘娘,怕是不用咱们宫里出手。”
“哦?”
“您还记得从织绣局来的三等宫女玉澜吗?奴婢同向霖发现她这几天与织绣局的人来往尤为密切,担心她吃里扒外、坑害娘娘,便花心思仔细查了查。结果,发现她居然也在打此事的主意。”
“你是说她想要自荐枕席?”贵妃轻蔑道。
向兰摇头笑道,“娘娘,她在咱们宫里自然瞧得清楚七皇子的处境,怎么可能愿意离了您的热灶,去烧七皇子的冷灶呢?她呀,是想要把原来有旧怨的绣女推给七皇子。奴婢也查这个绣女的底细,在织绣局也算是拔尖的,半年前实际给皇后献了双面绣纱衣的人就是她。”
贵妃不喜玉澜,但也不喜奉承皇后的人,不阴不阳地说道,“哦?听起来倒是个聪明手巧的。”
向霖一听,生怕自家主子一时左了性子,半年前抢人的亏已经吃得够大了,连忙接过话茬,“娘娘,再怎么样,不过是个绣女。倒是她的位置有点意思。奴婢听说,她和织绣局管事的竹姑姑走得近,竹姑姑此人又历来同皇后、贤妃亲近。您想,人人都知,玉澜在翊坤宫不受待见,若是玉澜引荐的人,出了什么差错,您最多也就是失察之责,但是后头的主谋……不会另有其人吗?而明面上,您又给七皇子点了个拔尖的宫女,谁也不能不称赞您慈爱。”
贵妃略振精神,“如此说来,这个绣女,倒是一颗不错的棋子。”
正说着,大太监丁福海进来通报,“娘娘,玉澜在外头求见。”
贵妃眼中一丝暗芒划过,“叫她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