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状如牛,苍黑,一角。
看着呼啸寒风中列成一排摇头晃脑鼻息喷气的巨兽,钟离霜心下一颤——万斤重的兕兽全天下也就御兽门敢喊来做拉货的劳力了。
一转头好师妹江逢澜已经拉着一脸无奈的怀辛跟御兽门的女修勾搭起来,眼见着是打算上手摸摸。
“白道友,这兕兽养起来有什么说法?”
在女修指点下江逢澜哈了口热气搓了搓手,终于小心翼翼摸上了看起来十分可怕的兕兽,兴致勃勃问着。
“那说法可多了去,就这一头一天要吃两石牡蒿,拉五斗粪,还要时时给它洗澡,一个不好它要生气的,它们之间还关系复杂常常一言不合就打架,得给它们调解矛盾,还得陪它们玩——”
“啊这……”
“逢澜,我那炉固元丹——”
“师姐你不想养一头吗?看起来好威风!”
“我不想被它的粪淹了!”
“道友你怎么知道会被兕粪淹了?知音啊!”
……
“小澜澜总是这般有趣。” 玉无暇不知何时立于她身侧,帔帛飞扬唇角含笑,目光追随着那道活泼的身影:“纵有千般烦恼,见了她也会心情愉悦。”
“那徐师妹可就要反驳了。” 钟离霜回身,顺手一抛被吹到身前的发带,缓步迎向不远处正在辎重车上指挥弟子的年长修士,玉无暇亦随之跟上。
不动声色地避开冒着热气的兕兽尾巴,钟离霜又掐了个避风决,“御兽六部,来的这位是前些年上任的天衍部上初下叙元长老,她老人家为人宽厚,同我那二师妹巽瑶很是要好,常年修筑兽庐,精通营造法式,故而曲门主特意派了她来。”
玉无暇微微颔首,表示了然。
——“前些天才见了阿瑶,今天又见到你,看来老身近日与你们太清峰有缘呢。可还安好?”看见小辈从兽群前头穿过来,元初叙笑着招呼,她身上系着大大小小的布袋子,在寒风中微微打晃,本就有些散乱的发髻于碎雪里愈发斑驳,一张圆脸显得十分和气。
“承蒙长老挂心,晚辈一切安好。”钟离霜照例恭敬一揖,随即侧身引见,“这位是合欢宗首徒,玉无暇道友。”
玉无暇上前一步,作揖甚恭:“晚辈玉无暇,见过元长老。家师因宗务缠身,未能亲迎,深以为歉,特命晚辈前来接引,还望长老海涵。”
“小友不必多礼。”元初叙摆了摆手,笑容慈和,“你们的事我听说了,收了那么多灾民,孟宗主高义,老身此番不过是搭把手。山门重建千头万绪,我们抓紧办事才是正理。”
“长老体恤,晚辈感激。”玉无暇又是一礼。
跳下车拍了拍这小辈肩头以作安慰,元初叙径直向前踏了两步,环顾四周:“说来我刚看了舆图,贵宗扶风门选址,便是定在此处吧?扶风飞花,揽月听雪,这几个名字取的好。”
“长老明鉴,正是此处。”
元初叙点头,从乾坤袋中唤出一具精巧步弓,掐诀一引,那步弓便自行飞至一角插入雪中,旋即转开,“刚好让阿硕带人将此地先量了,也好尽早开工。”向身后一招手,“阿硕!来!”
一名长手长脚的女子跑来。
细细交代一番,元长老便风风火火随玉无暇前去面见宗主。徐怀辛见巡诊时辰已到,也自匆匆离去。霎时间,山门处只留下钟离霜与江逢澜,领着几名弟子协助御兽宗众人卸取辎重。
“大师姐,那是个和尚吗?”目送白道友将兕兽牵去山坳背风处安置,江逢澜一回头,望见山下有人正慢吞吞走来。天地混沌,雪影纷乱,孑然一人,身形颇有几分萧索。
“是一位比丘尼。”钟离霜早看见此人,远远一打眼觉得或许是合欢宗什么人的亲信,便未多留意。眼下归整辎重更为要紧,横竖有护山大阵在,待对方走近再问也不迟。
谁知渐行渐近,气度竟不似寻常僧侣。
只见那比丘尼双手持钵,身着百衲长褂,目不斜视,草鞋行于雪上却无一丝痕迹。她在繁忙人群中静默伫立,次第行乞,动作安详从容。若见人无意施舍,也不纠缠,只默默走向下一人。
江逢澜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行到自己面前,也不知道别人施舍什么,见她周身佛韵流转,灵气隐隐,应当是个有修为的佛修,总不至于在这里乞食吧?迟疑片刻,从乾坤袋里摸出两枚灵石,放进那黑漆漆的铁钵中,一个忽闪便不见踪影。
比丘尼施法悬钵,向她行合十礼,声音沉静:“阿弥陀佛。”
江逢澜被这庄重礼法震撼到,风大雪大的,她在般若寺都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忙作揖回礼。
那人又念起来,“所为布施者,必获其利义;若为乐故施,后必得安乐。施主阿弥陀佛。”
“啊这,道友福生无量。”
再次微微欠身,转身安详行至钟离霜面前,钟离霜神色平静,将手中的备好的灵石放入钵中。比丘尼合十一礼,抬眸细细端详她片刻,却未发一语,只是再拜,就转身走了。
这什么意思?这么明显地吗?
“哎哎?禅师这是何意?怎么不与我师姐回向?”话说得太急以至于不小心吞了几片鹅毛雪,连忙以袖掩面连咳几声。
“阐提无性,即便诵祝不得解脱,彼之施舍,我佛无以报。贫尼以礼答。”比丘尼步履未停,淡然回道。
两人神色各异瞧那比丘尼离去背影,又对视一眼,江逢澜拌了个鬼脸表示不屑,逗得钟离霜哑然失笑,指尖轻抬比了个噤声手势,并未放在心上。
“你佛既与众生一心无异,何有施,何来报?又说什么阐提?谈什么解脱?”宽袍大袖兜帽遮面的人恰从外归来,披霜带雪与比丘尼打了个照面。
持钵瞧了对方一眼,比丘尼停下步子,“施主之言善,但请先答贫尼之惑。”
静立片刻,只当她默许,比丘尼问道:“尔既佛缘深厚,为何自断善根?”
帽檐微抬,盯着朔风中衣衫简陋长褂鼓荡的比丘尼,盛陵光眸色愈发幽深。“汝佛心有偏执,如此孽缘不要也罢。”
“施主何不是颠倒因果?尔心有执,倒推诸佛。”
“佛即我相,因果又有何异?”
“借过,你们俩挡着我的缸子了。” 梁决明托着药坛从两人中间穿过,身前身后药坛凌空排成一列,不知是有意无意,恰好截断这机锋。
太清峰那师姐妹见状,忙上前帮手。
比丘尼侧身一避,思量间露出微笑,“昔阅瑜伽楞伽合经及论阐提有三,贫尼有幸,今于一处得见,施主阿弥陀佛。”
足下一转,直欲离去的步伐却被拦下。
盛陵光一字一顿,声缓意沉:“别,来,无,恙?”
“其状如牛,苍黑,一角。”——《山海经》
“所为布施者,必获其利义;若为乐故施,后必得安乐。”——《四分律》
“佛与众生,一心无异。”——《传心法要》
“……合经及论阐提有三。”——《成唯识论掌中枢要》
今天吃炸酱面,下一章等吃醋溜白菜时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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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