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久回到宿舍,暖气带来的温热让他冻僵的四肢渐渐回暖,但脸颊上那抹因洛砚知的话语而升起的烫意却迟迟未消。他将画筒小心地放在书桌旁,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珍宝。室友们似乎都睡了,只有一盏小台灯在角落里亮着,发出昏黄的光。
他洗漱的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这一室的宁静。躺进被窝,冰冷的被褥需要身体的热量去温暖,但他却毫无睡意。黑暗中,洛砚知的脸庞、他说话时的眼神、那句带着无奈和期待的“你不能依赖一下我吗?”,以及最后那个定义为“朋友”的停顿,像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中反复播放。
“朋友……”栖久在心里默念着这个词。对他而言,这不仅仅是一个称呼,更像是一张被小心翼翼递过来的、通往某个温暖区域的通行证。他习惯了被忽视、被边缘化,甚至习惯了带着善意的距离感。但洛砚知不同,他强势地闯入,用那种不容拒绝的温柔,一点点瓦解他的防线。今晚,洛砚知甚至……发了脾气。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因为被排除在外。这种带着关切意味的怒火,奇异地将栖久从那种“不打扰是美德”的自我禁锢中震醒了一丝缝隙。
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心里乱糟糟的,有恐慌,有不安,但不可否认,也有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那种被人坚定地注视着、甚至有些“霸道”地要求纳入羽翼之下的感觉,是他贫瘠的情感体验中从未有过的。他害怕这种依赖会变成习惯,害怕最终会失去,但此刻,那份渴望温暖的本能,似乎暂时压倒了恐惧。
第二天,栖久顶着淡淡的黑眼圈出现在画室。他原本打算继续尝试修补那幅画,或者开始构思重画,但当他走到自己常坐的位置时,却愣住了。
画架上已经绷好了一幅全新的、质地极佳的画布。旁边放着的,正是他那幅被损坏的画作,已经被小心地重新卷好。而画架旁,还多了一个小巧精致的保温杯,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他正茫然间,洛砚知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晨起的慵懒:“新的画布,就当是我昨晚的不友好,赔你的。保温杯里是热牛奶,趁热喝。”
栖久猛地回头,看到洛砚知倚在门框上,穿着件深色的高领毛衣,外面随意套了件羽绒服,脸上挂着惯常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他似乎完全恢复了平日的状态,昨晚那个情绪外露的洛砚知仿佛只是个幻觉。
“我……”栖久看着画布,又看看保温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种细致入微的照顾,让他既感激又无措。
“别我我我的了。”洛砚知走过来,很自然地拿起保温杯,拧开盖子,递到他手里,“先喝点东西暖暖胃。画布是我找熟人拿的,比你之前用的那种更好。至于那幅旧的……”他看了一眼被卷起的画作,“先收好,也许以后有办法修复,或者,等你更有把握的时候再重画。现在硬来,只是浪费时间。”
他的语气平静而理智,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他没有过度同情,也没有大包大揽,只是提供了最实际、最有效的帮助,并且给出了冷静的建议。
栖久捧着温热的牛奶,香甜的气息钻入鼻腔。他小口喝了一下,暖流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他抬头看向洛砚知,对方正低头摆弄着那盒昂贵的颜料,侧脸在清晨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谢谢……”栖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依旧很轻。
洛砚知抬起头,对他笑了笑,眼神温和:“不是说好了吗?朋友之间,不用这么客气。”他顿了顿,补充道,“今天下午我没课,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在这里陪你画。或者,你需要安静的话,我就消失。”
他把选择权交回到了栖久手里。这种尊重,让栖久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
栖久犹豫了一下。他确实需要尽快完成作品,独自一人效率或许更高,但……想到洛砚知安静地坐在一旁,哪怕什么都不做,那种存在本身似乎就能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他害怕孤独,却又恐惧靠近。但昨晚之后,那份恐惧似乎减轻了一点点。
他垂下眼睫,盯着杯中晃动的奶液,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如果你不觉得无聊的话。”
这几乎等同于同意了。洛砚知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但很快掩去,语气轻松地说:“看你画画,怎么会无聊。”
于是,这个冬日的下午,画室里多了一道风景。栖久坐在画架前,专注地打着草稿,偶尔会因为洛砚知投来的目光而感到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陪伴的安心。洛砚知果然很安静,他要么靠在窗边看书,要么就只是看着栖久作画,目光平静,不带任何侵略性,仿佛真的只是在履行一个“朋友”的陪伴职责。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照进来,在画室里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的微尘缓缓浮动。只有画笔划过画布的沙沙声,和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这种宁静而温暖的氛围,是栖久从未体验过的。他偷偷看了一眼逆光中的洛砚知,对方似乎察觉到了,抬起眼,对他微微一笑。
那一刻,栖久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不再是纯粹的恐慌。一种陌生的、细微的甜意,悄无声息地在他心底蔓延开来。他好像……开始有点习惯这种“依赖”了。而洛砚知,则满意地看着这只敏感的鸟儿,在他的耐心“引导”下,正一点点地,主动飞向他为它营造的、安全的栖息地。冬季的严寒,似乎也被这画室里的静谧暖意驱散了不少。
日子在画笔的沙沙声和悄然变化的氛围中滑过。深冬的校园,万物凋敝,呵气成霜,但304画室的那一隅,却仿佛凝固了一段与外界严寒隔绝的时光。
栖久在新画布上重新构建他的世界。最初的几笔还有些滞涩,带着创伤后的余悸,但渐渐地,专注取代了不安。洛砚知的存在的确如他所说,并不构成干扰。他像一个安静的背景音,有时是书页翻动的声音,有时是起身接热水时轻微的响动,有时,只是他存在本身所带来的一种稳定的磁场。栖久发现自己竟然开始习惯这种陪伴,甚至会在洛砚知偶尔因事短暂离开时,感到画室里有一种过于空旷的寂静。
洛砚知遵守着“朋友”的界限,举止得体,言语温和。但他并非无所作为。他会“恰好”带来栖久喜欢的口味的热饮,会在栖久盯着某一处光影长时间发呆时,不着痕迹地递上一本相关的画册,点破他可能的瓶颈;会在栖久因为一个小失误而蹙眉时,用轻松的语气说:“这里改一下,说不定效果更奇妙,试试看?”
他的建议总是恰到好处,带着鼓励而非指摘,让栖久在专业的领域里感受到被理解和被推动的愉悦。这是一种精妙的“引导”,无声无息地渗透,让栖久在获得帮助的同时,丝毫没有感到自尊心受挫。
这天下午,栖久终于完成了新画作的初稿。他放下画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感到肩膀和脖颈传来阵阵酸麻。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后颈。
“画完了?”洛砚知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不知何时放下了书,正含笑看着栖久。
“嗯,初步定稿。”栖久点点头,心情因为完成阶段性工作而轻松了不少,脸上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浅淡笑意。
洛砚知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笑意似乎也感染了他。“看来很顺利。累了吧?”他站起身,走到栖久身后,“别动。”
栖久身体一僵,感觉到洛砚知的手轻轻按上了他的肩膀。隔着厚厚的毛衣,那力道不轻不重,精准地按压在酸胀的肌肉上。
“你……”栖久本能地想躲开,这种过于亲密的接触让他心率瞬间失衡。
“放松点,”洛砚知的声音很近,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看你僵持半天了。朋友之间,帮忙按一下肩膀,很正常吧?”
他的理由总是如此“正当”,让栖久找不到拒绝的借口。而且……不得不说,那恰到好处的按摩确实有效缓解了疲劳。栖久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一种舒适的暖意从被按压的部位扩散开。他闭上眼,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极轻的喟叹。
这声细微的声响落入洛砚知耳中,让他嘴角的弧度加深了几分。他的手指灵活地游走,力道控制得极好,既缓解了疲劳,又不带任何狎昵的意味,仿佛真的只是一项纯粹的“服务”。
“你的画,”洛砚知一边按着,一边看着画布上初具规模的景象,语气带着真诚的赞赏,“比之前那幅,更有力量了。”
栖久的心微微一动。他没想到洛砚知能看出来。的确,经历这次波折,他将某种压抑的情绪和重新生长的决心也注入了笔端,使得画面在原有的细腻基础上,多了一份内在的张力。
“是吗?”他轻声问,带着点不确定。
“嗯,”洛砚知肯定道,“痛苦有时候会是养料,当然,前提是有人帮你一起扛过去。”他的话意味深长。
栖久沉默着,感受着肩上传来的温度和力度,心里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又融化了一角。他不再抗拒这种接触,甚至开始贪恋这份被人细心照顾的感觉。
按摩持续了几分钟,洛砚知便适时地停了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必要的任务。“好了,再按下去手该酸了。”他语气轻松地退开一步,拉开了恰到好处的距离。
肩上的温暖骤然消失,栖久心里竟掠过一丝微小的失落。他转过头,看向洛砚知,轻声道:“谢谢。”
这一次的“谢谢”,少了之前的客套和疏离,多了几分真切的暖意。
洛砚知接收到了这份变化,眼底的笑意更深。他看着栖久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比平时明亮几分的眼睛,知道自己的“引导”又前进了一大步。他要的,就是让栖久习惯他的好,习惯他的触碰,习惯到再也离不开。
“走吧,”洛砚知拿起自己的外套,“为了庆祝初稿完成,带你去吃点热的。学校后门新开了家砂锅粥,据说很不错。”
他的邀请自然无比,仿佛理所应当。
栖久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和呼啸的寒风,又看了看洛砚知带着期待的眼神。若是以前,他肯定会找理由拒绝。但此刻,他只是犹豫了一下,便轻轻点了点头。
“好。”
这个简单的回应,让洛砚知脸上的笑容彻底绽开,如同冬日里骤然出现的暖阳。他知道,这只小心翼翼靠近的鸟儿,翅膀已经逐渐舒展,正一点点飞向他亲手搭建的、温暖的巢穴。而这个过程,对他而言,其乐趣甚至超过了最终捕获的结果。引导与靠近,本身就已足够迷人。